那幾天,他工作起來很起勁。他覺得造物主派了個可愛的姑娘到了他身邊。這個姑娘身上的氣味很好嗅,總有一種淡淡的芳香飄揚在麵前這堆豬皮和牛皮散發的氣味上,很神秘地壓倒了麵前這堆難聞的氣味,悄悄飄入他的肺葉。這讓他覺得生活裏到處都充滿了陽光。他十八歲了,正是坐在河邊談戀愛的年齡。《柳堡的故事》,不是有一首歌唱道:“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小河邊……”他正是十八歲,該坐河邊了。他把彭嫦娥藏在心裏,既不向劉建國宣揚也不向李躍進介紹,他覺得時機還沒到,他要占有了彭嫦娥的愛情後,才會驕傲地向他的同學宣布。一天晚上,他讓劉建國替他打兩張電影票,打兩張明天晚上的。次日中午,劉建國就送來了兩張電影票。“仁麼電影?”他問劉建國說,“中國的還是外國的?”
“阿爾巴尼亞的電影,反法西斯的。”劉建國說,“也還好看。”
那天下午,馮建軍盯著在一旁模仿他剪鞋樣的彭嫦娥,用了很大的勇氣才說他想約她晚上出來看電影。“一部阿爾巴尼亞的電影。”因為一時找不出其他話說,他就這麼告訴她說,“我同學看了,很好看,打仗的。”
“我不喜歡看打仗的。”彭嫦娥說,但是卻客氣地一笑。
“打德國人的。”馮建軍說,“毛主席說,阿爾巴尼亞是歐洲社會主義的一盞明燈。”
“我喜歡看朝鮮電影《摘蘋果的時候》,好多蘋果。”彭嫦娥天真地說,“看上去就想吃,直流口水。”
“下次我再請你看《摘蘋果的時候》。”馮建軍說,“阿爾巴尼亞的電影好看。”
兩人評價了一番各國的電影,最後彭嫦娥同意去看了。就是那天晚上,他知道了彭嫦娥就是彭小妹,彭嫦娥的父親就是那個對馮清明大喝一聲“住手”的保衛股彭股長。那天晚上,兩人看完那部反法西斯的電影,走出來後,馮建軍覺得還早,就不想急著回家,而是請彭嫦娥去一家餛飩店吃餛飩。彭嫦娥已經在他手上學了十天徒了,十天裏,他總是羞澀地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並不是地域上的距離,而是保持著一種看上去冷淡的師徒距離。但是今天晚上則不同,她既然同
他出來看電影,他就想問問她家裏的情況。
“你家裏幾口人?”他望著她問。
“七口人。”她笑著說,“五姊妹和爸爸媽媽。”
“爸爸在機械廠搞什麼工作?”
“幹部,負責廠裏的保衛工作。”彭嫦娥說,“我爸爸沒有官運,當了一輩子股長,沒出息。我們家裏沒有一個作古正經有出息的。隻看我小妹有沒有出息,她會讀書。”說完她很隨意但極可愛的模樣格格一笑,露出一口迷人的皓齒。
馮建軍沒有笑,而是迷惑地盯著她。他腦子裏閃現了那個名叫“彭小妹”的小女孩,眼前的這個姑娘,不正是那個彭小妹嗎?那個彭小妹長著一雙畫眉眼睛,現在這個彭嫦娥不也是長著一雙畫眉眼睛?我怎麼以前就沒有這樣去想過?他困惑地斜睨著她。“你爸爸是保衛股長?”他說,力求做出很隨便的樣子。
“嗯囉。”她說,“五十年代就是機械廠的保衛股長,當了一輩子。沒出息。”
馮建軍沉默著不吭聲了,滿腦殼都是他養父養母的支離破碎的影子,而不是麵前這個他實實在在熱愛著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