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青工又罵他:“你這雜種,真要割了你的,送你到北京當太監。”
馮建軍仍沒吭聲,他確實打錯了一張牌,而造成了這輪牌局的變化。馮建軍於是很小心地出著牌,一張牌半天也出不下來。他畢竟有這麼大了,且自尊心很強,不願意老讓別人罵他豬。“快點出!”那個青工煩躁地瞪著他,“你怎麼這樣呆囉。”
“紅桃8,”馮建軍記得他出的這張牌是紅桃8,因為就是這張紅桃8惹的禍。
馮建軍出的紅桃8一落到桌上,下手就極高興地用“主”斃了,他的對方跳了起來,伸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他罵了很多次馮建軍,馮建軍都沒回嘴,他以為馮建軍可以任他欺負。
馮建軍挨了一耳光,正想是不是要跟他幹一架。青工卻讓他下了幹架的決心。青工說:“你這雜種,隻配跟你那個養母一樣,從樓上跳下去。”
馮建軍揮手一拳打了過去,打在青工臉上。青工走過來,撲上來把馮建軍摁在地上,拳頭就照著馮建軍的臉上打,馮建軍身上的力氣比這個天生蠻力大的青工小,被他壓在地上,翻不轉身。但當這個青工接連打了馮建軍臉上好幾拳,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時,馮建軍爬起來,操起桌上的大扳手,照著對方的頭劈了下去,將對方的頭頂砸開了一道口子。
馮建軍就是因為這件事情離開學校的。那天,他棄下扳手就徑直跑出了工廠,因為怕派出所抓他,也不敢回家,把整個下午和晚上的時間就打發在街上。那是九月底的日子,天不冷,晚上隻略略有點涼意。馮建軍在灰暗的大馬路上走著,他的影子緊跟著他。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火車南站,火車南站是貨站,停著一節一節的貨車廂。馮建軍爬上一節貨車廂,想找個地方睡上一覺。結果他爬上去的這節貨車廂放著的是一塊塊生鐵,他又爬到另一節車廂上,這節車廂裏是一捆一捆的稻草墊子。他有點欣慰地躺了進去,瞅著天上的星星和彎彎的月亮,他有一種誰也不要他的淒苦感。他的理智很快就被疲勞吞噬了,就好像礁石被漲潮的海水吞噬了一樣。醒來時,他已經在嶽陽了。火車到了嶽陽,這是早晨七點多鍾,一抹朝陽正投在他眼睛上,把他照醒了。他微微眯了會眼睛,再睜開一看,覺得這裏一切都相當陌生,不免嚇了一跳。“咦呀!”他叫了聲,翻身爬下火車,迎接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鐵路橫一條豎一條,車站破破爛爛。他走出車站,聽到人的說話聲也不是長沙口音。他禁不住走上去向一個穿舊軍裝的老人打聽:“大伯,這是什麼地方?”
穿舊軍裝的老人打量了他一眼,“嶽陽。”老人說。
一星期後,馮建軍又爬火車回到了長沙。他是抱著情願坐牢的思想回來的。但他沒坐牢。學校給了他一個記大過處分,因為他把工人階級的腦殼打開了。他沒被派出所找麻煩,是由於這件事沒搞到派出所去,直接由學校處理了。就是這個記大過處分,讓他不想再讀書了。讀初中是班上有個張小英吸引他,使他總想往學校跑,讀高中卻沒異性對他有吸引力。有個姑娘曾經讓他有點想法,但他還沒把愛心完全轉到她身上,他就發現她暗暗喜歡班上的一個男同學,那男同學的籃球打得好,三步跨籃的動作相當漂亮,球也投得漂亮。既然惟一一個他喜歡點的姑娘,心中另有所愛,他就完全沒有必要背著處分在教室裏坐著,聽那個偷看女教師洗澡而臭名遠揚的班主任的教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