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文采過人,請移步三樓。”一道清冷的聲音自三樓傳來,好似秋水滴落山間翠竹,清幽微涼、淡漠疏離。忘川依言來到三樓,隻覺眼前又是一亮。
三樓的設計很獨特,整個樓層就隻有一間廂房,也可以說是一個大廳,廳裏麵擺放著兩張桌子,分別挨著兩扇窗戶,而窗戶是一般窗戶的兩倍大,一扇對著繁華的街市,鬧市中的一切一覽無餘,另一扇對著遠處的青山,風景優美,窗邊的桌子做工精細,雕刻著幾株翠竹,栩栩如生,看之神清氣爽。而在自己的左手邊是大片大片的白色輕紗高掛,葳蕤拖地,旁邊站著一個少年,和蕭玉一般青春年少,目光溫和幹淨。透過重重輕紗,似有一人,想必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樓主了吧!
仿佛是為了印證忘川的猜想,清冷的聲音穿透輕紗傳來,“公子文采過人,之前並未見過,可否是來自異鄉。”聲音清清冷冷,即使是問句,也是平平淡淡,仿佛不帶任何感情。忘川也不介意,直接走到可以看風景的床邊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多謝誇獎,公子說的沒錯,我是最近才來洛城的。”喝了口水,嗯,不錯,應該是菊花茶,剛喝到嘴裏微苦澀,但隨即隻覺清爽,忘川慢悠悠的邊喝茶邊欣賞遠處的風景。沒有汙染就是好啊,所有的樹木都是青翠欲滴,絲毫沒有被灰塵掩蓋本色,天空也是水洗藍,清澈美麗。輕紗後的人似乎也不著急,也不催促,就那樣靜悄悄的,毫無聲息。知道喝完第二杯水,忘川才幽幽開口,“在這第三層看風景,果然是一種享受啊!不知公子,這最後一場比試是什麼?”如果以後能經常來這兒看風景,那該多好!
“音律。”言簡意賅。
“音律。”
“阿風,取樂器。”一直立於輕紗外的少年撥開輕紗走進去,片刻後抱出一個箱子,打開,隻見裏麵有箏、笛子、箜篌等。
“請公子選一樣樂器,稍後樓主會吹奏一曲,如若公子能和,就算通過最後一道比試,若不能,就算輸。”少年溫和的解釋最後一關的規則,眉眼都帶著溫和的笑,純真質樸。
“古箏。”忘川從箱子裏拿出古箏,放於桌子上,輕輕撫摸著,好像手裏的是一件自己的心愛之物。隨手撥動幾下,確認了一下音階,忘川抬頭看向那層層輕紗,淡淡開口,“樓主平常喜歡什麼類型的曲子。”
輕紗後的人依然靜默,片刻後才開口,“平緩安靜。”
“平緩安靜。”忘川垂眸低喃,好似有說不盡的憂傷,“我不會和曲,你喜歡的安靜我也彈不出來,今日難得一見這樣的美景,就即興彈奏一曲應景吧!”說完也不等回複,直接波動了琴弦,一曲《千言萬語》空氣中飄散開來。
清脆的琴聲緩緩流淌,像溪流撞擊著溪石,又好似三月楊柳輕拂行人麵頰,溫暖卻傷感。忘川雙手不停,眼睛卻看向遠處的風景、雙眼一片迷蒙,生命中那些愛自己和自己愛的人,都成為了眼前遠去的風景,曾經絢爛過,卻歸於遠方。
蕭陌坐在輕紗後,心潮起伏。自從這位小公子出現在鬧市中,就鎖住了自己的視線,明明沒有見過麵,卻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牢牢的抓住了自己,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那人活潑靈動,對周圍的一切都很好奇,即使是那些是市井常見的小玩意兒,他也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蕭陌平生第一次這麼迫切的想要吸引一個人的注意,於是,蕭陌有生以來使用了音誘之術,他很肯定,這個好奇心極重的小公子肯定會循著自己的笛聲進入楚天酒樓,但另一方麵蕭陌也覺得很怪異,自己清心寡欲二十多年,如今居然會對一個毛頭小子感興趣,還是個男子。
進入楚天酒樓後,蕭陌對忘川的反應卻有些不解,明明對一切都很感興趣,卻對楚天酒樓一年一度的筆試興趣缺缺,反應極其平淡,於是,自己首次破了酒樓的規矩,讓蕭玉出麵逼迫他應戰,自己實在是很想知道他的實力。結果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第一關所賦之詩雖然格式有些奇怪,但通篇大氣通透,有閱盡人間萬事的一種超然自得之意,隻是他不明白,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何以會有這樣的人生感悟,好似看盡了一生,而那句‘幾人塵外相視,一笑醉顏酡’頗得自己喜歡,好似自己就是那個與他塵外相視的人,緊接著第二關所作關於茶的詩句,詩句描寫細膩生動,從汲水、舀水、煮茶、斟茶、喝茶到聽更,全部過程仔仔細細、繪影繪聲,聽之讓人身臨其境,好似自己正在煮茶一般,卻隱隱有些落寞的感覺,如今上到人人向往已久的第三層,他依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隻對遠處的風景很感興趣,行為舉止大大咧咧,絲毫不受禮法的約束,卻又處處透著文雅與灑脫,對未知的自己和身份一點也不好奇,仿佛他根本就不在意輸贏,而最後一關,音律,他就那樣清清楚楚的告訴自己,不會和曲,不會彈奏安靜的曲子,然後就那麼清清淡淡的彈奏著這首安靜幽涼的曲子,頃刻間他就由那個快樂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憂傷的孩子,又似曆經滄桑,仿佛有千言萬語,欲語還休,蕭陌隻想將籠罩在忘川身上的憂傷趕跑,還他笑容,於是蕭陌撥開輕紗,走了出來,靜靜地站在忘川的背後。
一曲終,忘川並沒有停下,卻輕輕的舒了口氣,滿心的煩悶仿佛隨著琴聲遠去,剩下的隻有對新生活的憧憬與期望。微微一思索,一曲《禦龍歸字謠》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出。
蕭陌一直沒有說話,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忘川望著遠方彈奏著令自己都沉醉其中的曲子,一曲彈罷,忘川輕輕撫摸著這具古色古香純手工的古箏,神遊天外。蕭陌看了半響,才開口,“第一首曲子,曲名為何?”
“千言萬語。”忘川頭也不回,這是自己目前能夠見到的唯一一個以前用過的東西,不可避免的勾起了自己的回憶。
“千言萬語,確實是似有千言萬語,欲說還休。”蕭陌說的很慢,淡漠的聲音如深秋吹來的微風,劃過忘川的耳膜、心底,瞬間拉回飄飛的思緒。忘川回頭,便看見了這一生的深情。
發如墨、衣如雪,輪廓分明,好似經過精雕細琢,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輕抿,白皙俊秀的麵孔透出冷峻堅毅,最吸引人的還是他的眼睛,如果說如風是陽春三月,那麼眼前之人便是寒冬白雪,雙眼如寒潭秋水,雖冷冽,看之卻引人入勝。一身白衣飄飄,仿佛來自千年雪山上的雪蓮,神聖不可侵犯。
“公子好神采。!”忘川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豔。
“蕭陌,楚天酒樓樓主。”對於忘川的稱讚,蕭陌多年波瀾不驚的心房有了輕微的跳動,之前都是遠遠地觀看,如今近距離觀看,隻覺忘川行為舉止雖灑脫大氣,但容貌似乎偏於秀氣,身材也偏向女子,莫非.......思及此,蕭陌細細打量眼前之人,似是要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陌?”忘川輕語,半響才再度開口,“我叫忘川,秦忘川。”忘川也簡單的自我介紹了一下,便不再言語,眼前這個連名字都很薄涼的人此刻正在肆無忌憚的打量自己,但是沒關係,自己的喬裝打扮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碰到精明的人,自己也沒打算能蒙混過關。但忘川不知道的是,自己這一聲無意識的“陌”字,牽動了這薄涼之人一生的癡情,也耗盡了他一生的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