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兩種交往都有偶然性,並取決於別人。第一種因其寡見鮮有而令人惆悵,第二種隨著歲月增長而日漸凋零,故而它們沒能滿足我一生的需要。與書本的交往,即我要談的第三種交往,要可靠得多,並更多地取決於我們自己。這種交往也許沒有前麵兩種的諸多優點,但穩定和方便卻是它獨有的長處。與書本的交往伴隨著我的一生,並處處給我以幫助。它是我的老境和孤獨中的安慰。它解除我的閑愁和煩悶,並隨時幫我擺脫令人生厭的夥伴。他能磨鈍疼痛的芒刺,如果這疼痛不是達到極點和壓倒一切的話。為了排遣一個揮之去的念頭,唯一的辦法是求助於書籍,書很快能將我吸引過去,幫我躲開那個念頭。然而書籍毫不因為我隻在得不到其他更實在、更鮮活、更自然的享受時才去找它們而氣惱,它們總是以始終如一的可親麵容接待我。
事實上,我使用書本幾乎並不比那些不知書為何物的人更多。我享受書,猶如守財奴享受他的財寶,因為我知道什麼時候我樂意就隨時可以享受;這種擁有權使我的心感到愜意滿足。我每次出遊從來都要帶書,卻可能數天甚至數月不用它們。即便時間一天天耗費掉了,我也不悲傷。因為我想書籍就在我身邊,它們賦予我的時日就是樂趣。我無法說清這一想法使我何等心安理得,也無法總結書籍給我生活帶來多大的幫助。總之,它是我人生旅途中最好的食糧,我非常憐憫那些缺乏這種食糧的聰明人。不過出遊中我更願接受其他的消遣方式,不管它多麼微不足道,我從來都不會缺少。
在家中,我躲進書房的時間要多些。我就在書房指揮家中一切事務。我站在書房門口,可將花園、飼養場、庭院及莊園的大部分地方盡收眼中。我在書房一會兒翻翻這本書,一會兒翻翻那本書,無先後次序,也無一定的目的,完全是隨心所欲。我有時墮入沉思,有時一邊踱來踱去,一邊將我的想法記錄下來或口授他人,即如現在這樣。
倘若有人對我說,把文學藝術僅僅當做一種玩物和消遣,是對繆斯的褻瀆,那是因為他不像我那樣知道娛樂、遊戲和消遣是多麼有意思!我差點兒要說,其他任何目的都是可笑的。我過一天是一天,而且,說句不敬的話,隻為自己而活:我生活的目的止於此。我年輕時讀書是為了炫耀,後來多少為了名利,現在則為了自娛,從來不為得利。過去我把書籍作為一種擺設,遠不是用來滿足自我的需要,而是用來做門麵、裝飾自己,這種耗費精力的虛榮心,早已被我拋得遠遠的了。
讀書有諸多好處,隻要善於選擇書籍。但是不花力氣就沒有收獲。讀書的樂趣一如其他樂趣一樣,並不是絕對的、純粹的,也會帶來麻煩,而且可能會很嚴重;讀書時頭腦在工作,身體卻靜止不動,從而衰弱、萎靡,而我並沒忘了注意身體,對暮年的我來說,過分沉湎於書本是最有害健康、最需要避免的事。
以上便是我最喜愛的三種個人交往,尤其是讀書的樂趣我曾談過,這裏再次提起。至於因職責的需要而進行的社會交往,這裏就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