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線外(二章)(2 / 2)

我想他也和我一樣,戰爭是要戰爭的,而槍聲是並不愛的。

“你看那兵士腰間的刀子,總有點凶殘的意味,可是他也愛那麼小的孩子。”我這樣小聲地把嘴唇接近著L的耳邊。

其實渡輪正在進行中的聲音,也絕對使那兵士不會聽到我的話語的。

其中第一個被我注意的,不是那個抱著孩子的,而是另外的一個,他一走上來,就停在船欄的旁邊。他那麼小,使我立刻想到了小老鼠。兩頰從顴骨以下是完全陷下來的,因此嘴有點突出。耳朵在帽子的邊下,顯得貧薄和孤獨,和那過大的帽遮一樣,對於他都起著一種不配稱的感覺。從帽遮我一直望到他黑色的膠底鞋,左手上受了傷,被一條掛在頸間的白布帶吊在胸前,他穿著特為傷兵們趕製的過大的棉背心,而這件棉背心就把他裝飾成一隻小甲蟲似的站在那裏。等另外兩個兵士走近前來的時候,他就讓開了。

這兩個之中的一個,在我看來是個軍官,他並不怎樣瘦,有點高大,他受傷的也是左手,同樣被一隻帶子吊在胸前。在他慢慢地踱著的時候,那黑色皮鞋的後半部不時地被黃呢褲的邊口埋沒著。當他同另外的一個講話的時候,那空著的,垂在左肩的軍中黃呢上衣的袖子,顯得過於多餘地在擺蕩——

因為他隔一會就要抬一抬左肩的緣故。

我所說的掛著刀的兵士,始終沒有給我看到他的正麵,因為那受傷的軍官和他談話總是對立著,我所能看到的是他腳上的刺刀針,腰間的短刀,他的腰和肩都寬而且圓。那在懷中的孩子時時想要哭,於是他很小心地搖著他,把那包著孩子的軍外套隔一會兒拉一拉,或是包緊一點。

不知為什麼,我看他好像無論怎樣也不能完全忘掉他腰邊的短刀,孩子一安靜下來,他的左手總是反背過來壓在刀柄上。

渡輪走近一個停在江心的貨船旁邊的時候,因為那船完全熄了燈火,所以好像一座小城似的黑黑地睡在江心上,起重機上還有一個大皮囊似的東西高懸著。

我是背著鍋爐站著的,背後的溫暖已經增加到不能忍耐的程度,所以我稍稍離開一點,可是我的背後仍接近著溫暖,而我的胸前卻向著寒涼的江水。

那軍官的煙火照紅了他過高的鼻子,而後輕輕地好像從指尖上把它一彈,那煙火就掠過了船欄而向著月下的江水奔去了。

我一轉身就看到了那第一個被我注意的傷兵就站在我的旁邊,似乎在這船上並沒有他的同伴,他帶著衰弱或疲乏的樣子在望著江水。他好像在尋找什麼,也好像他要細聽一聽什麼,或者不是,或者他的心思完全係在那隻吊在胸前的左手上。

前邊就是黃鶴樓,在停船之前,人們有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有的在移動著,船身和碼頭所激起來的水聲,很響的在擊撞著。即使那士兵的短刀的環子碰擊得再響亮一點,我也不能聽到,隻有想象著:那緊貼在兵士胸前的孩子的心跳和那兵士的心跳,是不是他們彼此能夠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