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心想,這一路上不用著急,慢慢地行俠仗義。打死三個魔頭,等回到了漳州,跟爹爹炫耀一下,再去客棧說成書,那多威風。於是每到一個渡口,就上去聽聽有沒有惡霸,每到個府縣,就走街竄巷一陣子,看有沒有人被欺負。
可這江湖魔頭還真不好找,貪官倒是遍地都有,但都貪,也就不知該不該打了。黃河以北還算安寧,到了濟寧府,才遇見一個賣油條的,全船的人吃過後,居然都在拉肚子。林芷彤義憤填膺,逼著船長把船開回去,要找小販的晦氣。
船長說:“算了,這點小事,我還見過用屍體熬油煎燒餅的,這算什麼?”
林芷彤道:“你要是不開回去,我晚上就把你的船鑿個洞。”船長一驚,又知道此女跟納蘭家有關係,不敢得罪,忙把船開了回去。林芷彤把小販當街打了一頓。又知道他的油都是潲水裏過濾出來的,林芷彤抓住小販的耳朵,穿過半個濟寧府將開潲水油作坊的幾個賊頭鼠腦的貨打了半死。很多都趕來看熱鬧,幾乎每個百姓都在喝彩,也有兩個衙役麵麵相覷,覺得此女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點小問題也不放過,不是存心掃自己這樣“父母官的官”的麵子嘛。隻是看著這船是京城過來的,拿不清此女來頭,才訕訕作罷。回到船上,林芷彤的腹痛又加重了,更心疼的覺得打架機會又少了一個。
清晨起來,林芷彤身子稍微舒服了點,不自覺地又打了一套拳,發現練武時若速度快點,身體就沒有問題。林芷彤高興地跳了起來。這樣說隻要不運內功,不大開大合,打多少次架也都可以了?這世上不會功夫的壞人總是多數,要運氣、拚命幹什麼?林芷彤一拍腦瓜,有些懊惱:早知道打皇帝,打小販都不用使用內力了,白白廢了兩次跟高手交手的機會。練家子打這些木頭般的男人,又需要運哪門子氣?單憑招式,三兩下就可以拿下。林芷彤心情大好,飯也多吃了兩碗。路上無聊,便開始研究起不運氣,單憑招式快速製敵的法子來。水路不比陸路,風浪顛簸,難免有些不穩當。林芷彤為了在船上站穩,試了好多種法子,又翻出西洋姐姐的幾何書看了看。發現若自己兩腳齊肩寬,大腿並攏,膝蓋微曲,兩腳內扣。這樣的馬步最穩定。兩腳、兩小腿、兩腳跟到頭頂,就構成了三個環環相扣三角形,三角形總是最牢固的。林芷彤非常得意,心想自己該是中原第一個用數學練拳法的吧,這套拳法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站著自己發明的馬步,林芷彤又將白鶴拳的殺招,混合著八極拳的肘法添加進去,變成了一門凶悍怪異、短橋窄馬的功夫。這時恰見沙洲上兩棵歪脖子樹,長得跟自己馬步一般模樣,夾住了一隻想穿過的羊。林芷彤笑道:功夫叫什麼名以後再說,我這步子,就叫“二樹鉗羊馬”吧。有這馬步,至少船上打架,會天下無敵了。
船到棗莊,第一次有捕快上來檢查路引。林芷彤才想起出門還需要這玩意兒。心想我一個好好的人,好好地行走,坐船又出了船票。憑什麼還要你出示證明?這就是把本女俠當成嫌疑犯了。當場也不理會,就趴在船舷上睡覺。出京日久,那些太師府帶出來的綾羅綢緞都穿厭了,林芷彤就在沿岸府街淘點花花綠綠的便宜貨穿。現在穿的就是還價成四十個銅錢買的普通布衫,任誰也不知道她曾是當朝一品的側福晉。小吏見有草民膽大如此囂張,二話不說,一鞭子便揮了過來。這可把林芷彤樂壞了,三兩下將小吏扔進了水裏。這就等同於捅了馬蜂窩,物傷同類,一堆衙役都往甲板上衝。
小吏爬上船,本來一臉恐懼,見兄弟們都到了。頓時膽壯,惡狠狠地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林芷彤笑了,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吏一怔,這姑娘出手便打,見了我們這麼多官差也不慌,隻怕有點來頭,說不定是縣令、主簿的幹女兒。當場也怕把事情搞複雜了,就用鼻子輕哼了一句:“你是誰?”
用鼻子輕哼,這是小吏們不太清楚狀態時慣用伎倆,“輕”表示了謹慎與卑微,“哼”又不失官吏體麵,堪稱進可攻退可守。
林芷彤叉腰道:“我是老百姓啊。”
小吏們哄堂大笑,道:“這丫頭是個刁民,不懂得輕重貴賤。抓起來!衙門裏說話。”
林芷彤環顧左右,見這兒這麼多人,打贏他們自然沒有問題,但必須費一番周折,還要使用掉一次內力。為了這些不會功夫的運掉一次氣,想想有些舍不得。便決定用語言嚇住他們,林芷彤久在帝都,當然知道眼前是一群什麼樣的動物,便故意輕蔑地一瞥,把手主動伸出來,輕笑道:“過來綁吧——最好綁緊些,免得事後不好意思處置你們。”
群吏本已拿出了繩索、鐐銬,見她主動伸手,優雅笑著,便都站住了。凡屬犬類,一般隻咬怕它們的人,無論藏獒還是柴犬,這幾乎是定律。
幾個老成些的衙役迅速擋住一個有些衝動的同僚。望了一眼客船,見客船前行的方向,高深莫測地交換了下眼神。老衙役怯怯地問道:“這姑娘氣度不凡,可是趕去知府家拜壽的歌女宋麗?”
林芷彤覺得好笑,故意不說話,眼珠子往上一吊。
那老衙役恍然大悟,不住地作揖。掉水的年輕小吏哆嗦起來,道:“趙知府身子骨還好?”
林芷彤心道這八成是把本女俠當成知府的女人了,嗬嗬,也真不要怪女人勢利。一個女人在這世上會不會被為難,還要看身後是哪個男人,能不勢利嗎?便冷冷道:“你有什麼資格問這話——你們頭是誰,縣令還是巡撫?”
船艙後迅速走出一個男人,眾小吏紛紛行禮讓路。那男人拱手道:“這位姑娘好。俺們是陶縣令的人,在下是本城押司朱進,要維護一地平安,職責所在,不能不多問幾句。姑娘氣度不凡,為何沒有路引。可真是要去知府家祝壽的宋姑娘?若是,卑職好安排些人護送。”
林芷彤走上去,輕輕在朱押司耳邊道:“你那知府左臀部有塊青胎。”
這押司又怎麼可能知道知府的臀部,聞言卻再也不敢懷疑,半跪著道:“得罪姑娘了。撤。”隻在幾秒裏,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滿臉笑容離開了。林芷彤心中暗樂,覺得下次回去,得把這個什麼知府的屁股踢青才行。
船泊豐縣,見有滿人把農民的房子強拆了,做成了幾十個達官富商的豪宅。林芷彤把強拆民房的二十多人打了一頓。
船泊沛縣,當地有個聾子因行俠仗義,上京城揭露縣令搶占民女,被縣裏衙役們無端囚禁在村中,饑寒交迫。林芷彤假裝郵差,救出聾子,把縣令打了一頓。
船泊淮南,當地有人開煤窯,拐賣上百名十來歲的小孩,逼著下到巷道內,背煤賣礦,經常活埋幾十個孩子。林芷彤義憤填膺,救出一批童工,把幾十個礦主打了一頓。
船泊常州,有人街頭籌款,說自己是福建人,家鄉受災,流浪至此,想籌些糧食回去救鄉親。不少善良百姓捐贈,林芷彤正要捐銀子,忽然發現他們不會講福建話,逼問下才知是四川剛下台的貪官,捉過來又打了一頓。
但有北方來客告訴她,自她走後,豐縣拆房更厲害了,沛縣聾子全家都被抓了,淮南拐來了新的童工,常州又有了新的騙子。林芷彤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也不像個俠客,像個傻瓜。
終於到了杭州,浙江已是藩王與清廷作戰的前線。昔日繁花似錦,如今斷壁殘垣。京杭大運河的終點拱宸橋旁,也已冷清了不少,唯有濃妝淡抹的遊鶯娼妓多出了一群,吸引些人氣。
林芷彤突然覺得身體內有種邪惡的東西在流淌。
其實一出京城,林芷彤就隔三差五地想找個男人玩玩,如果說行俠仗義是自己的陽麵,這種想法就是陰麵。她有時也覺得此念頭很是低俗,但再低俗,仍然忍不住去想。有時還覺得很怪異,難道其他女人就沒有自己這種欲望嗎?為何從未聽書上說起過,還有女俠想玩男人的?
林芷彤覺得自己八成不是個好姑娘。她還覺得放縱的日子很有魅力,若能浪跡江湖,身邊伴著一堆好男人,那就最好不過了。這京杭大運河上,也碰到過幾個青青子衿。但想歸想,總沒敢真抓幾個男子玩玩。偶有書生過來搭訕,但個個庸俗不堪。經曆過徐精的青梅竹馬、耿聚忠的權勢滔天,戀過閭丘丹逸的風流瀟灑,又被納蘭性德的柔情深種錯愛,如今一般的男子,真難入林姑娘的慧眼。
林芷彤突然想,要不要做幾日妓女玩玩?這樣就可以找男人,又能過幾日壞女人的生活。
林芷彤一向說做就做,再加上對燈紅酒綠的地方一直好奇。扭捏了幾下,就彪悍地走進了杭州一家最大的妓館越風樓。老鴇高興壞了,但故意道:“你這模樣是很不錯的,但這一雙大腳,隻怕客人都不會喜歡。會彈琴嗎?會作畫嗎?那就按照第二檔的姑娘收費吧。如今世道不好,你這麼大的腳,有飯吃就不錯了。賺來的銀兩,你四我六——既然進了這兒,就需要簽個契約,一個月內不能離開,當然,你幹得再差,一個月內媽媽也養著你。”
林芷彤好奇地看著這兒古色古風的擺設,覺得到處透著新鮮。裏麵的人也都是歡歌笑語,倒比皇帝的紫禁宮有生氣多了。老鴇道:“你別看風塵女子。從古到今隻怕比良家的可愛得多,也活得自在得多。都說婊子無情,其實婊子比滿口道德的士子還講義氣些。待久了,你就知道了,我們這兒還真沒有什麼壞人。柳如是就是我們這兒出去的,她不比她那夫君錢謙益有氣節嗎。可惜‘士貳其行’的半輩子都在廟堂,她卻半輩子都在廟裏了。”
林芷彤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道:“好,這兒好像挺好玩。就玩一陣子,銀子無所謂。彈琴作畫我不會,談情做愛還可以。”
老鴇滿臉笑容地幫她梳妝打扮。
才過了五日,西湖第一煙花寨越風樓就快沒生意了。林芷彤一個客人都沒伺候過,倒前前後後打傷了三十二個嫖客。這群人,有的是一進門二話不說就動手動腳的;有的是長得醜還動手動腳的;有的是喝醉了一身臭味還動手動腳的;有的是七老八十了還動手動腳的;有的是扔一把銀子過來就動手動腳的;還有的是逼著她先喝鞋酒再動手動腳。最不能忍受的是,有一個根本就不打算動手動腳,專門跑來讓她磨墨寫詩的。林芷彤覺得這群男人真沒有意思,就不能談談感情找找感覺嗎?於是幾十號金主全部當成木人樁嚐試自己的新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