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舉一反三(2 / 3)

“嗚——噓——嗚!”路上傳來一聲怪異的哨聲。大象聞聲連退了三步,一個下級軍官打扮的漢子衝過來,把大象喝到一邊,又迅速跪在了耿精忠前,心驚膽戰:“王爺饒命。是在下看管不周,驚了各位大人的駕。隻是這頭大象從天竺運來隻十餘日,確實未能訓練得當。望大人責罰。”

耿精忠拍了怕他肩膀,半晌後道:“此象險些要了我弟妹性命,給我殺了。至於你,能十餘日就把一頭天竺大象訓練成這個樣子,也算有些本事。此事隻是個意外,好在沒有大的傷亡,你不必自責,提拔為副參領吧。”

林芷彤剛才還麵如土色,覺得自己小命八成休了,湧起一股莫名的荒誕感,感覺自己刹那間不存在了。現在七竅歸位,又迅速活泛起來,一躍而起道:“對,打死這頭笨象!”

那軍官本以為闖禍,結果升了官,大為高興,跪在側福晉前道了一聲:“喳!”笑嘻嘻地走進大象邊,輕輕撫摸著大象,跟大象講著情話,大象揚著頭蹭著軍官,就在大象抬頭的一刹那,軍官把一根很細的銅針插入大象脖子裏,大象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癱倒在地上,就像一座山塌了。林芷彤又是惶恐,又是高興,又是迷茫。她對這軍官道:“你功夫這麼高?大象這麼容易就死了?我又覺得這大象也不該死的,是我先打它的。”

那軍官跪下道:“卑職功夫低微,隻是熟悉大象弱點。萬事萬物都有弱點,即使看起來再強大的野獸,猝不及防下傷了要害,也是必死無疑。我日夜和象群一起,知道大象抬頭吸氣時會有一刻骨肉間存在縫隙,而血脈流動也聚集在那個點上。隻要知道這一刻,大象又對你沒有戒心,一根針就夠了。至於該不該死,驚了側福晉已是必死了。連在下不死,都全賴靖南王和側福晉的大度。”

耿聚忠衝上前去,摟過了林芷彤,眼裏泛起了淚水,道:“差點想跟你去了。”

眾人看得麵麵相覷,早聽說這耿太師是個不拘禮法的情種,沒想到竟能光天化日做出這等行為來。當下也有幾個官員忍不住搖頭哂笑。

林芷彤看了看耿聚忠的擔憂的麵龐,半時開懷半是感動,這公子倒是心裏真有我的。

範承謨走上前去:“林福晉貌美似花,又膽識過人。真是我福建鄉梓之光,這美人漳州名不虛傳啊。林福晉遠去京城,家裏隻管放心,我們閩地官員自會好生照料。”於是又一陣寒暄,柳枝都插滿了車身,馬車才緩緩開動。剛離開眾人視線,賴三公就把這群柳枝扔在地上。

耿聚忠端起葡萄酒,百感交集,大哥馴這麼多天竺象意欲何為?又想起剛才那個遭提拔的軍官,突然腦海電光一閃,明白了,這是一支象兵。頓時全身如墮入冰窖,不由地抱緊了林芷彤。

林芷彤端起葡萄酒,百感交集,剛才大象踩過來時,自己練武多年居然連抵抗都放棄了?又回想起剛才瀕死時強烈的恐懼和大象倒下的一瞬,突然腦海一閃,明白了,練不練武小命都這般脆弱。頓時全身如墮入冰窖,不由地抱緊了耿聚忠,道了一聲:“好冷。”

耿聚忠脫下袍子裹緊了芷彤。

林芷彤往車窗外望去,恰見一棵山茶樹開得荼蘼。低著頭有些莫名慚愧,迅速地把窗簾子放下。耿聚忠好奇,也往窗外望了一眼,又回頭看了眼低著頭的芷彤,悠悠地道:“我是過來人,緣來緣去本如天上白雲,較不得真。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叫神話;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那才叫青春。”

林芷彤道:“若我犯錯,你會怪罪我嗎?”

耿聚忠道:“前塵往事,一律不究。一個男人,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林芷彤趴在耿聚忠懷裏,到了快走出福建地界的山口上,突然傳來了塤聲,居然是“玉門疊柳”。林芷彤一震,她知道是閭丘丹逸的曲子,但還是沒有起來,終究隨著車遠去了。

快馬加鞭走了大半個月,才趕到杭州。然後從杭州上船,沿著大運河,連著開了十七日船,就回了北京城。兩人沿途幾乎沒有通知官員迎接,但地方知府不知怎麼的都明白了太師行蹤,每到一府地界,知府同下屬各縣縣令,皆裝作正在大運河檢查漁業或查辦水運,總之一定會“邂逅”到太師。自然也順便送些土產。耿聚忠見禮物太大就推辭掉,禮小的就收了,一路清評不斷。饒是如此,船才到兗州,就已經塞滿了禮品。

林芷彤隨意挑著首飾道:“沒想到你也是個貪官。”

耿聚忠道:“這還叫貪官?這叫清廉。若連這點人情都不收的話,以後在朝廷就混不下去了。”

林芷彤道:“你們當官的銀子真多,吃頓飯百姓可以吃一年,回趟家,禮物可以堆座山。你從來沒有缺過錢花吧。”

耿聚忠歎道:“嗯,對我們來說,銀子不是問題,問題是有沒有命花它。”

林芷彤道:“這麼多錢,足夠幾輩子衣食無憂了。你為何還老是悶悶不樂?還有那些知府,見你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用得著這麼害怕嗎?反正都這麼有錢了,大不了不幹了唄。”

耿聚忠苦笑道:“你不在官場,這地方豈是你想不幹就可以不幹的?你知道曆來京城什麼畫賣得最貴嗎?一定是山水田園。什麼工筆啊,意境啊,都是其次,關鍵是內容。京城這地界太多達官貴人想過畫裏的生活了。我,我們,甚至九五之尊,都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囚徒,你見過囚徒會多高興的嗎?那些氣勢、豪邁、鎮定,八成都是裝的——我們叫修的。”

林芷彤終於看見京城的大門,卻沒有想象中那麼興奮開心了,她想著耿聚忠的話,又想起大象倒下的刹那,感覺自己一瞬間見多識廣了。

福建漳州,雨過天晴。

肥豬康跪在林山石前麵道:“師父,我真不是個人。您對我恩重如山,被抓時,我幾次想去劫獄。但爹娘總是攔著,故意在我的腿上倒開水——自己也確實懦弱,沒想到師父會被冤,也沒想到官府會放人——總之,我對不起師父。”

袁氏冷笑一聲,溫柔地端了一碗麵放在木頭癡的桌子上。

林山石望著肥豬康抬來的八仙桌道:“這事不怪你,誰也怪不得。人不順時,要記得,沒人幫是本分,有人幫是人情。為師已經欠了一大堆人情了,少欠一兩個也是好事。你也沒有錯,一般的人家提到官府就怕了?隻是這八仙桌你抬回去吧。我們師徒緣分盡了。”

木頭癡想給大師兄求個情,被師娘使了個眼色製止。

肥豬康哭泣著,舉起八仙桌往外邊走去。

袁氏道:“當家的,這古一糧倉的活計還行吧?”

木頭癡興奮道:“師娘,可好哩。我跟師父一到糧倉,省布政司帶著糧倉的計吏就迎了上來。我師父剛要行禮,就被布政司大人擋住了,說不敢受少林宗師、太師丈人的大禮。隻肯兄弟相稱,還道整個糧倉就交給師父看管了。四十多個糧倉護衛齊齊跪在地上,叫林總教頭好,木副教頭好。”

袁氏笑道:“哦?我們家木頭癡都當了副教頭了?”

木頭癡很不好意思,紅著臉低著頭吃麵。

林山石尷尬道:“也不知是誰在外邊瘋傳,說我是少林宗師,這說出去不被武林中人笑話嗎?阮先生也真是的,既然人已經出來了,就不要再每天三場戲的胡吹了。什麼林山石三打倭寇。我出生時倭寇已經被滅了幾十年了,我連東瀛人都沒見過,怎麼打?”

袁氏敲了一下林山石的頭,道:“老爺子,你該高興才是。你終於在江湖上成名了!什麼三打倭寇,那已經是上個月的戲碼了。現在流行的少林宗師惡鬥獄卒。說你在監獄裏大罵獄官,吐獄卒口水,被嚴刑逼供,筷子夾手指也不叫一聲痛的硬漢故事。”

林山石呆呆地望了望天空,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努力回憶,也記不起什麼時候自己這麼厲害過。

外邊又傳來了敲門聲,木頭癡道:“師父,又是一批來拜師的,收不收?”

林山石道:“先靜一靜吧。為師還有些事沒想明白。”

袁氏道:“爺,黎知府第三次下請帖了,說這次是受範總督之命請你鳳凰樓品茶。靖南王長史官又托人送來一些綢緞,說知道林大師不願收親家府上的錢,就扯點綢緞做幾身衣裳。我原本也不想接的,但這長史官不比別人。當時你還在裏麵時,就是他幫我們娘兒倆銷了通緝。”

林山石抓著短發,道:“明兒去一趟吧。在別人的地界上,好歹女兒現在也是官夫人,免得她難做。另外,也讓阮先生別編了,搞得朝廷沒了麵子,又不知會惹出什麼事來。哎,老婆子,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名利真看得淡了,現在隻想守著白鶴拳過點安逸的日子。”

袁氏道:“你就是太謙讓了。你那個少林十大高手的牌子又不是假的,早點說出來,朝廷可能早就放了你。這年頭,隻要是人都欺軟怕硬,都隻想撈錢不想攤麻煩。”

第二天,林山石走上鳳凰樓時,黎知府和周通判已經迎候在那裏,周通判衝過來摟著他,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茶自然是最好的雲霧綠,甜點也非常精致,但林山石很不適應這種場合,總覺得很拘束。好在知府也似沒有什麼正事,是專程來找他聊天的,天南地北扯好幾個笑話,又說了些為官的不容易,還望林兄體諒雲雲。見林山石呆呆地笑著,覺得該談的都談到了,彼此對一下眼神,就以公務纏身為由告辭。臨行時硬塞了幾包茶葉給他,這東西價格不貴也不菲,重要的是還真不好推脫。至於抓他放他之事,一個時辰裏隻字未提,宛若從沒有發生一般。

周通判摟著林山石道:“林公,你那個徒弟徐精不錯,我要升他為捕頭。感謝少林宗師為朝廷培養了個人才啊。”林山石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想起徐精這猴子,就覺得心裏很不舒服,又覺得師徒一場沒必要壞人前途,隻訕訕地笑著。周通判拍者胸口道:“你放心,一定提拔。”

見林山石遠走,周通判走回鳳凰樓,道:“黎大人,範總督也太重視這個人了吧,我怎麼看也覺得這武夫沒啥本事。雖然他的女兒做了側福晉,但是畢竟在十三衙門掛了號。而且就在這十幾天裏,廣東、福建、台灣十餘起暴動,都與天地會有關。我覺得按照大清律,跟此人走得近還是有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