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結婚低調,離婚也低調。
結婚、離婚時,官方當天隻向外界發布了一條新聞,照片都沒一張,獨獨一條新聞,全了草此事。
江季側過身,半個身子倚在吧台邊上懶散的,眯起眼去看這昏昏沉沉的燈影裏,再有點惆悵沙啞的音樂聲中,今晚來這間酒吧買醉的那些男男女女。
不幸他也是一員,今晚不也喝著最烈的酒?
兩個男人又碰了杯,飲盡示意一笑。
人世間,人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苦惱與哀愁,這個道理不難懂。太陽底下,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
江季是個醫生,心理醫生,這一點很清楚。他能開導自己。
不同女人的是,男人的心事,不在煙裏,就在酒裏……很難會在別人的嘴裏。
……
劊子手!
夢中,女人有一張猙獰到極限的麵孔,血色慘白,全布滿曲折縱橫的淚痕,悲慟憤怒的那雙眼猩紅浮腫,仿佛這世上最毒惡的詛咒都在她雙眼裏了……女人衝病床上的女孩張牙舞爪,要不是背後有男人抱住,女人此時怕是把女孩撕碎成千絲萬縷,也絕不解恨。
失子之痛,足以讓女人的精神瀕臨崩潰跟分裂的狀態。
病房裏,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一陣,又一陣狂笑不止。
“你就是個劊子手!你和你媽都是!”
“你知道你那好賭的爸是怎麼死的麼?”女人笑,可怕的笑,笑得得意,笑得刺痛眼。
“你想知道麼?”女人問女孩。
“劉慧,別說了。”男人一臉悲慟,隻把女人緊緊抱住。嗓音如同粗糙的沙礫,裹著最冰冷的風。
男人鬢角一夜霜白,眼裏充血,下巴胡茬鐵青蒼勁。
對麵病床上,被女人惡毒詛咒的女孩,安安靜靜靠在床頭,整個人一動不動,好似了無生息了一般。
女孩有一頭漂亮的亮粉色長發。
長發下,是一張蒼白到布滿血管清晰的臉。幹涸的唇緊閉,慢慢地唇角滿出了血線……
血,一滴滴地砸落在白色的被單上,一滴滴地,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你爸當天本來是跑出來的,一條賤命拖著已經受傷的腿都跑出來了,”女人指著病床上的女孩,硬生生撕開了世上最惡毒的事,“是你媽,你狠心惡毒的媽!劊子手,你媽推了你爸一把,嘩!樓頂立馬踏了,你爸死了,哈哈……我看見的,你爸死了……”
“這是個秘密,我隻告訴你,你是她女兒,你是她女兒,其他人我都不說的……”
……
季涼做了個很長很可怕的夢。
深夜,從噩夢裏掙脫出來,怔怔地打量起眼前的環境……這是她大學宿舍。
不是八年前。
不是在八年前……
不是在都江堰。
不是在那間病房……
舌尖上也沒有劇烈的疼痛。
還好……
夢是醒了。
床頭的台燈一夜亮著。
燈光雖淺,好在極力的是攏住了這一方世界,攏住季涼,讓她不深陷黑暗的地獄。
……
怔愣過後,季涼才一口一口喘氣……好久好久,稍稍緩了緩,她撐著胳膊肘艱難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被冷汗打濕的長發,冰涼的粘在臉上、脖子上……
你還活著幹嗎?
你還活著幹嗎?
你是她女兒,我隻告訴你……
劊子手!
你和你媽都是劊子手!
統統不得好死!
要遭報應的!
你們母女要遭報應的!
……
“是麼……”心口壓抑,像被灌了鉛快要窒息,季涼用力地抽口氣想緩解下,可是眼淚啊一秒全流了出來。
“我們都要遭報應的?”
會嗎?
當年,她明明學武俠小說裏寫的那樣,咬舌尋死,可不還是活了下來?
“如果會遭報應,那就快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