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之前都是兩點一線生活,幹什麼都有人提醒。該上課了,有上課鈴,該下課了,有下課鈴,隻不過老師經常不下課,從這一節課拖到那一節課。
2009年上大學,買了手機。
這才是我想要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生人,我熱愛的是遊戲機、電腦、手機,以及打開說明書全是洋文的高科技產品。
這是時代使然,不僅替代了手表的時間功能,更有其他更讓我感興趣的。
解放了手腕,勞累了手指。
大學畢業以後,希望能在北京有更好的出路,於是埋頭在出租屋裏讀書,準備考試。六七個人擠在巴掌大的房間裏,和昏黃燈光和汙水蟑螂為伴。因為租金便宜。
後來結果不如人意,站在北京冬夜的風裏,想了一陣兒,沒想明白什麼,也沒有時間再想,第二天匆匆忙忙再找工作,和自己學的專業毫無關係,東奔西跑,好在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經濟學的生活條件性裏,至少滿足基本生存是做到了。
可惜,除了忙,不知道自己還做了些什麼,還能做什麼。深更半夜接到老父的短信,說奶奶住院,媽也動了手術,隻有他一個人兩頭跑,兩頭瞞,怕婆媳都瞎操心。恐怕是他以為我睡了,大事不報又不好,趁著夜深發一條,等看見也是明早了。
都說年輕人瞎矯情,就不能腳踏實地嗎?其實是真迷茫,腳陷在泥裏,踏不了。
那一陣,總是睡不著覺。躺床上來回折騰。後來實在是怎麼姿勢都不得勁,幹脆坐起身子,看時間。
手機上的數字隔一段時間變一個模樣,直到東方發白。
想自己能不能不靠爹娘老子,好好做點兒什麼,想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真實。
第二天,帶黑眼圈上街,瞧見了鍾表店。買了一塊卡西歐。說是卡西歐,其實就是地攤貨,四十塊錢,表帶上的針眼還往外冒出兩根線頭。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把表放枕頭旁邊,瞧著它走。
北方的夜是很靜的,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這表質量確實太差,恍惚感覺能聽見秒針的移動。
真好。
還活著。
然後覺得自己混蛋。
普通人家出來的普通人,不想著一分鍾當一小時使,還有空在這兒憂鬱,傷春悲秋。
小爺還活著!
去你媽的,睡覺!
後來工作就經常帶著手表。
習慣性地的看時間,開始有計劃地抓緊時間。
生活開始進入正軌,能去律所實習,後來還能選擇更好的單位,自己甚至還有閑暇時間在網上寫點兒東西。
是不是靠抓緊時間熬過來的,這個不敢打包票。但手表至少算在深陷泥沼的時候,擺在我麵前的一根長繩,繩子那頭是什麼,我不知道,卻還是用力抓住了。
抓住了,就活了。
翻時尚雜誌,常常看到手表廣告,它成了身份、地位、品味、格調以及財富的象征。對我來說,或許還意味著自己還有過一段慘淡而又奮力向上的生活。
現在我依然習慣睡覺前,手表放枕邊。瞧瞧指針走動。
有年輕人留言,說過類似的處境。
還不止一個。
我想,這大概類似於少年時的反叛,青春期時對性的懵懂,現在則是有了一份願意成事的擔當,有擔當自然有壓力,不稀奇。
當然,自從寫文章以後,對我傾述自己故事的,不止是他們。
之前寫關於墓葬文化的故事,有讀者留了言:父親六十大壽從瑞士定製了一塊有特殊意義的某牌子的手表。他非常喜歡但因病隻試戴過一次,我想把手表隨葬,手表卻不知所蹤,後在燒了五七之後找到了。如果隨葬了千百年後出土,考古學家不知特殊意義,會研究這手表掛著這牌子是真還是假吧。另,大理石的骨灰盒重到超出想象,剛放入骨灰的骨灰盒會熱到微微發燙。
讀來觸動。
我往往意圖讓自己所述顯得真實,卻沒想過,其實真實的生活要比自己所寫份量重太多。
吐露心中喜怒哀樂,是種解脫。
我也樂做大家的郵箱,盡管這些信息都未能寄發出去,至少在我這裏生根發芽。
有人講述自己和女友長久以來的愛情馬拉鬆。
有人敘述自己的工作不順。
有人詢問前景,快要畢業了,想有個好出路。
平凡人生就平凡。
可平凡人自有不一樣的平凡生活。
記得2013年初,有一個姑娘講述自己陪護病重父親的經曆,寥寥數語,道盡心酸。姑娘態度從容,我想電腦那邊的她,或許紅了眼睛,卻忍住沒讓淚掉下來。
2014年秋。
她突然發來消息,問我是否還記得她。
我說還記得。
對麵沉默一陣,然後說,她父親走得從容。
我突然發覺,原來已經過去一年了。
每隔一段,我就會去網上看看那些給我講述故事的人究竟怎麼樣了。
對於青春的戀情究竟有沒有放下?奮力掙紮的生活是否有了起色?當時的海誓山盟,現在還堅持著嗎?是不是最後都成了分離的尋常過客?
在時間裏,他們都有很多結局。
曾經向我傾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改變。
我們腕上都有一塊手表,秒針鍾,分針,時針,始終在走。
時間總是向前。
曾經追求的,失去的,緬懷的,都隨著時間淡化,這大概就是人們能夠不斷追求幸福和所謂“新”的力量吧。
在一個時時想把你變為另一個人的世界裏,做你自己是最大的成就。
想念的,記憶的,忘掉的,敬佩的,超越不了的那些人,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