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要是堿麵,勁道,過水十來秒就提起,底下蓋上焯水的豆芽。
牛肉不是丁狀,而是大片的鹵牛肉,放在鍋裏完好無缺,送進嘴巴卻立刻化了。
撒蔥花,點韭菜。
再搭上一碗黃酒。
迷迷瞪瞪,糊糊塗塗。
嘿,怎麼我還真坐在店裏了?
感情不是做夢啊!
電話鈴響,所裏打來電話。
“你丫哪兒呢?這新來的案子還接不接了?”
酒醒以後,立刻軟蛋一個,期期艾艾央求領導暫緩幾日,自己喝多了,這不知為何就上了火車,再不知怎麼的就跑來吃麵了。
扣工資!電話那頭振聾發聵。
心裏情緒百轉千回,可那鄉愁卻無影無蹤了。
扣就扣吧。
一碗牛肉麵,一口黃酒。
能解千愁!
“老板,再來一碗!”
(二)友糧
常有人瞧不起酒肉朋友。
這事兒辦得不厚道。
這年頭,肯空出時間來和你一起喝酒吃肉的,才是真朋友。
能不能吃好,七分在菜,三分在人。
獨食有樂,可往往有朋友才吃得踏實。
我有一個朋友,號稱京城飯侃王。
這名號有點兒怪,但解釋一下,就能理解。說的是這人但凡吃菜,總能給你從菜的名字和品相侃出點兒什麼,引經據典,講講來曆。不過令我奇怪的是,隻要他在,這菜怎麼來的最終都歸結到慈禧太後和乾隆皇帝身上。
今兒老佛爺跑西安,吃了回羊肉。
明兒乾隆跑杭州,吃了回醋魚。
這讓我對這二位古人生出了大不敬。
感情回回這菜都是您二位吃出來的,全國各地到處旅遊當吃貨,這國家大事兒還管不管了?
不過我還是願意和飯侃王一起吃飯,逗樂,吃得歡實,希望有一天能從他口裏聽到一道不是由老佛爺或皇上發明的菜。
還有一位,我和他是在朋友的飯局上認識的。
當時一桌,坐在隔壁,互留了電話和網絡通訊。
但說實在的,萍水相逢,根本沒有交集。
後來有一日,恰逢我去朝陽辦案,到中午要去吃飯,想起來這位兄台正住在此地。心裏尋思發一短信,問問周圍有什麼好吃的。
三分鍾後,對方回複:原地待命,他馬上下樓,帶著去吃,這地兒他熟。
倆人見麵相互寒暄,卻不多話,直接殺奔飯店。
這位確實在吃上頗有研究,點菜講究,從涼碟到大菜,前點與甜湯,都門兒清。外國文化,中國習俗,怎麼吃,怎麼好吃,都講得頭頭是道。
講到做日本生魚片,用什麼刀,沿著魚腹橫切,取肉,薄且重。
最後這詞,我不明白,這魚肉怎麼能做到又薄又重呢?於是他拿出餐桌一張紙巾,滿浸茶水,遞我手裏,言道與此類似。
於是了然。
和他在一起,是學習,卻不壓抑,是吃飯,卻不無聊。
酒足飯飽以後,AA付賬,相約以後有空再聚。
人生得一飯友,也足矣。
少年郎也懷舊。
畢業以後,我常做夢,夢見和大學的兄弟在宿舍裏涮鍋。
那時候沒工資,囊中羞澀,一人出二十塊錢從網上買了個電火鍋都心疼得要命。常備的食物是方便麵,如果有改善夥食的機會,就湊錢去樓下超市買涮肉,一包火鍋底料,一大棵白菜,幾個雞蛋。
沒什麼工序,更沒什麼技術。
水燒開,打底料,扔雞蛋,涮肉,涮白菜,最後煮麵。
吃得飽,也滿足。
五六個人圍著個小鍋,熱氣騰騰,一邊警惕著宿管阿姨查房,一邊大快朵頤。
後來,各奔東西,再難聚在一起。
2014年年初,有兄弟提議,咱們再聚一回,回學校寢室聚。
大家開始刮臉剃胡子,把發膠整好的頭發重新打散,脫下西裝,穿上運動裝,相約宿舍樓下。
帶頭的同學手裏拎著個黑袋子。
問是什麼。
答曰:鍋。
妙極!
各去超市買了東西,塞在背包和衣服裏,仗著自己年輕臉兒熟,趁著宿管不備,溜進樓內。
大寢室,無人入住。
搬板凳,借插座,燒水洗菜。
大家又排排坐,挨著鍋。
挨著兄弟。
水開沸騰,底料灌入,紅油四起,如狼似虎大吼,下肉!
搭配得當,正如當年各司其職,傳菜的,切菜的,涮菜的。
筷子伸進去,夾一塊兒,放嘴裏,還是那個味兒。
忽然間,門吱呀而開,宿管雲淡風輕飄然而入!
“不讓你們用鍋,不知道啊?”阿姨橫眉冷目。
所有人立刻低眉順眼裝好孩子,阿姨,我們知道錯了,沒有下次了。
接受批評教育,保證吃完就收拾好,阿姨滿意離開,可剛踏出房門,轉臉兒又回來,指著一人。
“我記得你不是畢業了麼?”
立刻慌亂,臉漲得通紅,眼睛亂瞄,大氣不敢出,噤若寒蟬。
“我!我留級了!”
有驚無險。
大家重歸鍋前,大力稱讚機智過人。
“不知道等我們都胡子拉碴了,還能不能再混進來,吃這麼一頓!”
我不敢說自己常夢見他們的事兒。
趕緊夾一筷子肉擱在嘴裏。
別人問我,怎麼了這是,怎麼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辣!
我說。
這頓飯六個人吃,一百五十塊錢。
尋常東西,可是拿千金我都不換。
和朋友吃飯,吃的不是飯菜,吃的是糧。
手裏有糧,心裏不慌。
有朋友,也這樣。
(三)佐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