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老師很多,而且全是華裔外國人,托尼、傑瑞、麥克這都是平常名字了,現在流行的是拉美混血類型。
費爾南多梅內加佐。
烏瑟瑪瑞·塞特潘利·拉美斯·米亞蒙。
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
“有,我找三十八號!”
還好這個相熟的老師名字簡單,喬治·張,一瞧就是祖上三代就遺民到大美利堅的優秀龍種,名字都透著股newyork近郊的優越感。這是個小胖哥,二十九歲,盡管體形臃腫,依然堅強把襯衣紮進了褲腰帶裏,有一種長者把腰帶提到胸口的風範,不過他一開口說話,就擊碎了我對美帝的憧憬。
“哎呀媽,大兄弟,這邊兒坐。”
你都是拿綠卡的人了,咋還鄉音未改呢?要多少是多,還想要自行車?
我大學這麼幾年的頭發基本都報銷在他手裏了。因為來往熟悉了,他經常向我推銷美發用品,從去屑止癢到腿部脫毛。他說他的,我聽我的,眼觀鼻鼻觀心,我倆相忘於江湖,兩不打擾。隻不過每次剪頭發這麼絮絮叨叨,時間長了也受不了,後來我看網上有剪發閉嘴教程,就照搬過來了。
“喬治,我不燙發不染發不美發,不去屑不止癢不買定型不用發蠟,你老老實實剪你的頭發,我老老實實被你剪,咱倆從現在開始數一、二、三,誰再多說一句話,誰是王八犢子好麼?”
我倆沉默了十分鍾,隻剩下電推子哢哢地響。
“小老弟,哥哥我就算當王八犢子,今天也想掏心窩子跟你嘮嘮!”喬治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對我說道。
“可能你也從我口音裏聽出來了,我家是東北的,吉林通化柳河縣。”
“你看我比你大幾歲哈,但是我跟你不能比啊,我出來得早,十幾歲就出來學發型了,跟著師傅剪頭,沒日沒夜地學啊!我心裏就一個想法,一定要學出成績來!”
“你問我為啥?我家庭條件不好,爸媽都生病,底下還有個弟弟,剛讀高中,每個月就靠我這點兒工資。”
“原來我在東北的時候,一個月才掙兩千多,可那對我爸媽來說都是一大筆錢啊!”
“後來我到了北京,工資高了,可物價也高!沒辦法,我咬咬牙,每天就吃餅子,喝點兒熱開水,我想多掙點給家裏,這樣才好……”
剪完頭發出門,我手裏多了一瓶洗發水,多了一盒發蠟,多了一份脫毛蜜蠟。雖然我一再強調最後一樣我用不著,但是喬治哥閃爍著淚光的眼神讓我不忍拒絕。我現在還沒有女朋友,萬一以後有了,就留給她用吧。
雖說喬治說話囉嗦是囉嗦了點兒,但確實是個重情重義為家庭著想的好漢子,我能幫就幫點兒吧,想到這裏,我覺得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
“老妹兒,我跟你說,你買點兒這洗發水試試。”
“哎呀,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呀,也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妹妹,臥病在床!她呀,多想用用這洗發水呀!”
這口音聽起來有點兒像美國柳河縣腔,我強忍住雙目的淚水,沒敢回頭。
我爹對於我進出現代美發場所的行為頗為不屑,他給出的理由是:
那裏麵剪頭發的都娘娘們們兒,老待在裏麵容易荷爾蒙失調。
他愛找老街胡同裏的老店,按照他的話說,這剪頭發和看病是一個道理,年紀越大的,越有能耐。開著車,一路走一路瞧,這麼兜兜轉轉許多時日,我爹竟然也品評出幾家不錯的店來。他自己剪了不算,還要拉著我一起去鑒賞一番。
我說我不去,那地方都髒啦吧唧的,看著都膩歪。
我爸說,放屁,沒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跟老子走,讓你長長見識。
胳膊擰不過大腿,兒子拗不過老爹,沒轍,走吧!這車是越走越拐,路是越走越窄,到最後連我都鬧不清東南西北,終於停了下來。
推開車門,頂上一條鏽跡斑駁的銅字招牌:傳統理發。
漫步而入,腦子裏頭一個印象就是幹淨。白瓷磚,白牆漆,三個黑色座椅,三麵大鏡子,另一側擺著洗頭的躺椅,角落裏是孤零零的燙頭器。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頭兒,頭發梳得紋絲不亂,拿油膏一一捋順了。從大褂裏能看出來是穿的西裝,人字紋,領帶馬甲樣樣不缺,腳下蹬著皮鞋。麵上帶著小小的圓眼鏡,皺紋縱橫,卻當得起有範兒的評價。
“來啦?”他笑著跟我爹打招呼。
“這回帶我兒子來剪頭發。”我爸回答道。
“嗯,小夥子毛兒是長了點兒,要好好修剪修剪。”老頭兒背著手說。
“這兒!”老頭微微頷首說道。
嘿,這老頭兒,有點兒意思,跟武林大師似的,還拿腔拿調。我爹見我安分守己坐下,便說他先出門辦事兒,等我剪完了再回來。說罷,拍拍我肩膀,好好享受吧,小子!
先是躺在洗頭椅上,把腦袋衝了。老爺子水溫掌握得挺好,反複問我水溫如何,等我確定說好了,他才開始正式衝洗,而且能夠明顯感覺到手指按摩頭部的動作,雖柔但又有力,讓人不自覺鬆了身子。
擦好頭發,老頭兒安排我在鏡子前坐下。
“剪個什麼樣的?”他問。
“您老看著辦。”
“好嘞!”
快!
真快!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呢,老爺子剪刀就下去了,眼瞅著鏡子裏頭發唰唰地往下掉,等我仔細瞧才發現老爺子左右開弓,兩手都拿著剪子呢!
一大一小,大主剪,小主修。
“老爺子,您這技術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