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幾日晴色方好,隻是雲笙晝夜不停地趕著功課,已然有了困倦之意。
山水如畫,雅韻竹林間流水涓涓,畫樓數座,簾動半隱吟詠之聲,斑駁的剪影疏疏落落,透過軒窗,投在雲笙的書案上,清照端硯,泛出溫潤的光澤。
雲笙迷迷糊糊地趴在鋪著一疊宣紙的書案上,隻是一股醉入骨髓的棠梨香擾亂了她去見周公的夢,她嗅了嗅,抬眼去看,卻是非決一襲縹衣,本該捧經細研的一雙略顯清瘦修長的手,卻捧了一紅壇子酒徐徐地飲著,他放下壇子時卻見她迷蒙著一雙眸子看著他,繼而眉眼含笑道:“你醒了?”
她結結實實地伸了個懶腰,含糊一句:“唔,睡好了。”
她側首又道:“千株雪?可是瀛州玉雨穀的純陽子萬年一製的絕世佳釀?”
他的手仔細摩挲著紅壇子上的工筆竹枝,微風輕拂他幾縷青絲,微闔眸,似在品茗。然後淡笑道:“你鼻子倒是靈光,不錯,這正是。”
雲笙倏忽想起一個場景來。
桃紅萬丈,日薄生香。本該浩渺的蒼穹卻看起來花潮湧動,花落如雨,沉醉穠華傾開百步紅塵,那一年的桃花開得最得她心,紅蔭寂寂,她獨坐燦比雲霞的繁花下,按著師父教她平心的訣,以文火煎著去火的良藥,手中蒲扇隨著花瓣飄零而起伏著,一坐便是幾個時辰,旁的幾落盤虯臥龍的棠梨樹渙發清甜的味道,絲絲縷縷的藥香亦是盡付於此。
恍惚間,似有一個青衫的少年臥在花間,郎豔獨絕,世無其二,但不過轉眼的功夫,便不留痕跡的走了。
神思緩緩回歸到現在,卻見九師兄子安嗤笑一聲道:“既是佳釀,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七師兄怎的不予些仙露瓊漿似的千株雪,給師兄師弟們嚐嚐鮮。”
十一師兄寤時展了潑墨山水的折扇,接了話:“子安師兄向來這般直敞胸臆,不過話倒是真切,這酒要是給個道行淺的嗅上一嗅,怕是要醉臥個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起。”
三杯便倒的雲笙聞言,很不淡然的地了幾聲;非決笑而不語,隻是多加了幾個瓷盞。
薄歡師姊正倚在座上煎茶,以竹莢邊勻速攪動,邊添許些茶末。一旁容色慵逸的燁兮待水腳漸露,便是試了一盞,眉心漸舒,側首打量著雲笙:“小師妹這一身綠衣,竹影扶疏下,的確清雅。”
“我覺得玉色更顯脫俗。”六師兄若有所思地說著。
厚顏無恥的那位且晨師兄,麵露三分狡黠之色:“著藕荷色的軟煙羅,行走更如隨風,更添仙姿。”
燁兮從袖中拿出仙靈陰陽草施法於茶中,竹莢“叮”的一聲不經意打在盞上:“十師弟閱女無數,沒想到更深涉此麵,罷了,七師弟,既然這話題都聊開了,你也來說個幾句。“
雲笙緊緊握住筆,忍住,忍住。
非決微有愕色地抬頭:“你們難道不覺得,她穿嫁衣最好看麼。”
眾人語塞,雲笙望著桌上斷成兩截的羊毫毛筆,艱難地說:“七師兄這玩笑,開的……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軒窗微敞,非決傾下的聲音融盡竹葉青青間,他斟完最後一杯,方才拿起一方錦帕試手。且晨微露逸態,環劍倚牆,很是不滿地掃了非決與雲笙一眼:“喂,小阿樂。你不會是看上七師兄了吧,許少聽你這般結結巴巴的說話了。”
雲笙忿忿道:“結結巴巴說話怎就是喜歡一人了?!”
且晨傲然地挑起眉:“怎的不是!”
非決忽而停下手中的動作,青絲落頰畔隻可窺得一點麵容,猶如青花開落悠悠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師父,午安。”
且晨的劍“啪”的一聲徒然落地。石屏外承接著抄手回廊,伏雲密布,兌開一道剡浮花澤,周回約莫七七之步,合了幾枝荼羅葉為燈,幾點銀光載沉載浮,任其漂泛。定眼細觀時仿若是一抹稀薄的墨色疏影,荼羅葉燈隨其信步而折回,下裳直裾虛浮於空,越近時,墨袍者的肩上枯立著一隻朱足白鷺,啾鳴一聲卻反首過去仔細順理著墨袍者襟上薛亂的青絲。
午時三刻的日頭正盛,且晨著實被嚇得不行:“師……師父,徒兒……徒兒知錯了。”
雲笙沉思了一會兒,恍然般的抬起頭來:“師兄,你說話怎的如此結結巴巴?”爾後,又語重心長地再三告諫道:“師兄,雖然在你這個年紀,胡思亂想是很正常的一折。但你這歪心思切不可重在師父的身上啊,仁王經上曰:‘色心是眾生根本。’,但師兄你竟有了分桃斷袖之好,著實不堪了些。”
非決將桌上文書累成一摞,置於書匣中,低笑幾聲道:“怪不得。昨日夜色明月,北宮玄武七宿的須女垂至兩末,布匹危墜近斷,豈非斷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