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3 / 3)

幺木匠說:“怎麼不值?值!怎麼都值!”

這天夜裏,待梯瑪天賜給他上了傷藥,他就不再感到痛了。

可桂芸一直淚眼婆娑地望著咬緊牙關的他,再也沒有什麼安慰的話可說了,她還能說些什麼呢?這樣的男人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她的麻風病嗎?那時候,似乎隻有她的淚水和目光,是幺木匠唯一的理解和安慰。

幺木匠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就能下地走了。一能下地,他就來到司城,打酒,買藥。可是,幾個藥匠一見幺木匠,就把門關上了,怎麼也不肯給他藥了。幺木匠走了幾個來回,見空手回去,對不住桂芸,就來到了酒鋪,可酒鋪也不讓他進了。這時候,隻見九壽兒和田京兒兩個正坐在一根板凳上,在那裏喝酒吹牛皮,他就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我是幺木匠,讓我也來加個間!”

九壽兒和田京兒嚇了一跳,想走,可又舍不得剛剛才動筷子的酒肉。

店老板就走過來,說:“我看,你們幾個今天不是冤家不聚頭,這樣子吧,就按你們的坐法各人講一個字,講對了就吃酒吃肉,沒講對呢就啃骨頭。雖說我這是小本生意,酒錢就免了。”其實,店老板是想看一出好戲呢。

幺木匠就說:“那就按先來後到,誰先來誰先說。”

也好!田京兒自恃自己讀過幾年書,就先開口了:“左邊是個人,右邊是個人,中間是個木老殼。”他打了一個“來”字。

大家見是挖苦幺木匠的,就笑了。九壽兒也笑了,便道:“左邊是個人,右邊是個人,中間是個土罐罐。”他打了一個“坐”字。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的。幺木匠卻沒有做聲,便徑直朝中間擠去。九壽兒就攔了他一把,沒攔住,田京兒就推了他一把,說:“沒講,就莫進來!”

幺木匠說:“你不要推,我進來了再說!”

九壽兒說:“沒講就莫想進!不依規矩不成方圓!”

幺木匠這就說道:“左邊是個小人,右邊是個小人,中間坐了個上大人!”他打了一“夾”字。

大家都吃了一驚,這才想起,土司都沒有難倒這個幺木匠呢,他們又豈是他的對手?就隻好讓出位子來了。可九壽兒和田京兒生怕惹了麻風,就連酒菜也不要了。店老板也怕沾了麻風,就叫幺木匠把東西裝了,打發他出門去了。

一路上,幺木匠越想越氣,回到茅屋裏,一躺下就不肯起來了。桂芸就問:“又受什麼閑氣了?”

幺木匠也不說。第二天一早,幺木匠就用墨簽在一塊木板上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這就背著木板上街來了。他首先來到藥鋪,問那藥匠:“你老今天還賣藥不賣?”

藥匠笑笑地說:“不賣!”

幺木匠就把背上的木板往藥匠麵前一放,問道:“這是什麼字,你認識嗎?”

藥匠冷笑道:“哼!這還認不得,不就是‘人’字嘛!”

幺木匠又問:“這個字過去是認‘人’的嗎?”

藥匠答:“是認‘人’的!”

幺木匠再問:“那現在呢?”

藥匠答:“現在也認‘人’!”

“以後呢?”

“以後還認‘人’!”

呸!幺木匠這就把話挑明白了說:“好呀,老子現在才曉得,你什麼時候都認‘人’,就跟土司家的狗一樣,很會認‘人’呢!”就把木板推倒,在上麵連連吐了兩團口水,又說,“好,你認人,老子讓你去認人!”

藥匠恍然大悟,他見幺木匠是在挖苦自己,一臉頓時就紅得像個猴子屁股了。可幺木匠卻怒氣衝衝地走了。

自然,田京兒、九壽兒、二木匠和那藥匠都不服氣,於是幾個就想出了個鬼主意,到土司那裏告黑狀去了。一進行署,他們幾個就齊刷刷地跪下了地,說司城的老百姓已經開始得麻風了。田舜年自然是不相信的,幾個就把幺木匠天天在街上的所作所為訴說了一遍。

田舜年見如此,便說:“桂芸真要是麻風,當然要把他們活埋了!可是,我們也得講證據!”

二木匠就說:“我們可以去打探,回來就給主爺報信!”

於是幾個連夜就摸到白鶴灣來了。

夜黑沉沉的,幾個開始學起了雞叫。因為過去桂芸白天一般是不出門的,有什麼要做的事,天一亮她就做好了。現在,幺木匠跟她住在一起,她白天也敢出來了。這時候,桂芸覺得雞叫得有點稀奇古怪的,她就點燈起來四處打看。一出門,就把幾個嚇壞了,因為桂芸已經像個人熊家婆了。他們就一口氣跑回了司城,一等天亮,就來到行署,齊刷刷地跪在土司麵前,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桂芸已經變成人熊家婆了。

田舜年說:“要是你們撒謊,本爵爺就割了你們舌頭!”

幾個便說:“要是有半句假話,我們寧願遭天打雷劈!”

田舜年還是不相信,就叫向管家也去看了,回來也是一樣的說法:“桂芸真是變成人熊家婆了呢!”

傳說,人熊家婆是會吃人的,所以土司也十分惶恐了。這天,他們在行署商議了半天,這才想出了個火燒茅屋的辦法,心想,把麻風一把火燒幹淨算了。於是這天夜裏,向日芳便帶著十幾個人,搬來了很多柴火,悄悄地擺在茅屋周圍,然後撒上火藥,鎖上門,就一把火點了。一陣子,火勢就大了起來,旺了起來,白鶴就嘎嘎地破空而去了,屋子裏麵也就驚叫起來了。可是,火勢太大了,裏麵的人再也跑不出來了,隻見幺木匠把桂芸緊緊地抱著,就那麼立在烈火之中,一動不動的了。於是,大火又燒了一天一夜,才漸漸地熄滅了。

當火熄滅之後,圍觀的人都攏來看了,就都驚呆了:因為兩具骷髏抱在一起還沒有倒下呢。土司也來看了,梯瑪也來看了,都驚訝不已。這時候,白鶴又飛回來了,嘎嘎地在古樹上叫個不停。正好一團鳥糞從空中落下來,落在土司的臉上,就像沾的一坨雞屎,土司的臉就陰沉下來了。

二木匠立即走上前來,對土司討好地說:“主爺,把這幾棵樹也砍了吧,說不定也染了麻風哩!”

田舜年還在氣頭上,這就下令:“也砍了!”

二木匠就像勝利者似的,親自拿著斧頭朝那棵最大的紅豆樹奮力砍去。頓時,紅紅的汁液就從樹皮裏麵流出來了。但二木匠一連砍了十幾斧子,也隻砍進去那麼小小一個口子;可是,那紅紅的汁液卻越湧越多,越湧越多,就像人血似的,還帶著血腥味呢。二木匠就驚呆了,心想,這古樹是不是成精了?

這時,大家望著那紅紅的像血一樣的汁液,也都臉木了,臉青了,因為大家心裏都在犯嘀咕呢:這古樹真是成精了哩!

二木匠想起成精的古樹是會勾人魂魄的,頓時嚇得丟下斧頭,一臉煞白,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時候,白鶴又嘎嘎嘎地叫了起來,山鳴穀應,其聲淒厲而恐怖,二木匠就嚇丟了魂,一路瘋瘋癲癲地往回跑去了,一跑回家裏就病倒了。這一病也就病了一個多月,不幾天就死了。

然而,就在二木匠死去的那天,那棵紅豆樹便不再流紅汁了。可是一夜之間,這灣裏的白鶴都飛走了,人們不禁要問:這些白鶴都飛到哪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