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安石與曾鞏交疏辨(1)(3 / 3)

曾鞏則以為王安石的這種做法是“按執操切之法用”,“偏聽摘抉”。曾鞏的批評是出於“醇儒”的道德教化,王安石的做法則出於一位政治家對實踐的清醒認識。二人所處立場不同,觀點亦應有異。

曾鞏基本上是一位“醇乎其醇”的儒者。雖然尚未至於墨守成規,但他的政治思想,總體上不外是在儒家經典允許的範圍內,做一些推源溯流性的闡釋發揮。如其《上歐陽舍人書》、《轉對疏》中所論當世時事所急,不過是“急聽賢”、“急裕民”、“懇誠惻怛”、“講明舊學”、“務當於道德之體要”等陳言舊套,無甚發明。而王安石的政治思想除了一整套變革社會的宏偉理想藍圖之外,對於具體的行政實踐中所牽扯到的道德教化與刑法律令之間的關係,也往往有清醒的獨得之見。《臨川先生文集》卷六十四《周公》謂:“夫聖人為政於天下也,初若無為於天下,而天下卒以無所不治者,其法誠修也。”聖人之治,並非單純倚靠道德教化,也須嚴修法度。王安石認為,“任德”、“任刑”、“任察”三者都是聖人的為政之道,三者各自“得聖人之一端”,“然聖人之道有出此三者乎?亦兼用之而已”。“古昔聖人之在上,而以萬物為己任者,必製四術焉。四術者,禮樂刑政是也,所以成萬物者也。”後世論者也注意到王、曾在此信中表現出來的分歧,如清人儲欣評曰:“子固之於介甫有因其使歸而諍之者,此書是也。……子固知其不可誨者,早矣。”張伯行評曰:“介甫堅僻執拗,操一切之法,而不顧人心之安,……子固與之最善相知,故抉摘其病痛字字入微。”值得一提的是,二人政見上的分歧,並未由此消解。王安石在《與王深甫書三》中雲:“及吾朋友(指曾鞏)亦以為然,然後怵然自疑,且又自悔之心。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為於世也,人無異論。今家異道,人殊德,又以愛憎喜怒變事實而傳之,則吾友庸詎非得於人之異論變事實之傳,而後疑我之言乎?”王安石把曾鞏的批評當作是誤信流言,從而置之一邊,不予辯解。這既是出於二人對儒家之道的不同理解,也表明了王安石的極端自信。及至熙寧初年,隨著王安石步入權力中心,王、曾二人又發生了新的政見衝突,並嚴重影響到二人友誼。

從《曾鞏文集》看,曾鞏於熙寧元年至二年(1068-1069)所寫的詩文有:《唐論》、《講官議》、《過介甫》、《公族議》、《過介甫偶成》、《讀孟子》、《公族議》等。這些詩文,都是針對熙寧一、二年間的重大時事所發,其論調與當時政治上激進的變革氛圍有些相左,而矛頭則有意無意地指向正處於權力中心的王安石。如《唐論》一文,即體現了王、曾“法先王”與“法後王”之爭。文章著重闡明先王之治難行後世的觀點,認為“成康歿而民生不見先王之治”,即以唐太宗之明,又有天下之才輔佐,仍“不得與先王並”。篇末則點明題旨:“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跡,非獨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誌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鑒矣。”聯係熙寧初年的時事,不難發現此文針對性之強。《宋史》卷三二七《王安石傳》載:熙寧元年四月,始造朝。入對,帝問為治所先,對曰:“擇術為先。”帝曰:“唐太宗如何?”曰:“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太宗為哉?堯舜之道,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以為高不可及耳。”帝曰:“卿可謂責難於君。朕自視眇躬,恐無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輔朕,庶同濟此道。”

王安石極其推崇堯舜之道,認為它“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力勸神宗行堯舜之法,這是王安石的為政理想所在。曾鞏卻以為,“成康歿而民生不見先王之治”,秦漢之後,雖然不乏明主,如漢文帝、唐太宗等,但所謂的先王之治,卻從未再現。其次,王安石對唐太宗不無貶義,認為他“為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曾鞏卻極力推許唐太宗之明,認為他“絀己從諫”、“仁心愛人”、“有天下之誌”。而在文章結尾,曾鞏進一步點明寫作意圖:希望神宗與王安石慎重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