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回頭。
是一個神情冷漠、麵容瘦削的黑衣人。
在淮陰城郊的小河邊,他叫滄海客;在秦始皇的宮殿裏,他叫東海君。
他需要他時,他沒來;他不需要他時,他卻來了。
韓信歎了口氣:“絕望了又怎麼樣?”
滄海客道:“現在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
韓信道:“什麼話?”
滄海客緩緩地道:“十二年後,你將會遇到一個人力無法逾越的難關。它會斷絕你的一切希望,使你終生鬱鬱不得誌。”
韓信一怔。從一開台,他就沒有相信過這個術士的話。然而現在,一經這個人提醒,腦海深處的一切全都翻湧了出來,忽然覺得當初他嗤之以鼻的東西已經變成了現實。
年輕人,不要過早下斷言。現在的你,未必是將來的你;現在的決定,也未必會成為將來你的決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我怎麼了?將來的我又怎麼了?難道你會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現在的你,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將來的你,會知道什麼叫天意難違。
……
“天意,天意”韓信有些感傷地道:“既然天意難違,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滄海客道:“十二年前,我就告訴過你:神意可以改變天意!”
韓信道:“我的事,誰也幫不了。那不是人力可以……”
滄海客道:“人力不可以,但神力可以。”
韓信興意闌珊地一笑。
滄海客道:“你還是不相信我主人真的有神力?”
韓信轉過身,望著奔流的寒溪,輕歎了一口氣,沒說話。
滄海客道:“不就是一條通道麼。”
韓信身子一顫,慢慢回過頭來:“你……你說什麼?”
滄海客慢條斯理地道:“棧道焚毀,漢王東歸無望,使你無用武之地,所以你感到絕望了,對吧?其實,出蜀入秦,又不是隻有一條褒斜棧道!”
韓信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是不止一條。可是能用來行軍的,隻有一條褒斜道。儻駱道屈曲盤繞,子午道遙遠艱險,都不可能……”
滄海客道:“不,還有一條。”
韓信一怔:“還有?不,沒有了……啊!你是說陳倉道了?那條古道都荒廢了好幾百年了,哪裏還能走人?我都不知道它現在在哪裏。”
滄海客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詭譎的笑容:“如果我主人能使陳倉道複通呢?”
韓信道;“你說……你主人能……能……”
滄海客道;“我主人能為你重開陳倉道!”
不!不可能!不要相信他!他終究隻是一個術士,玩些惑人耳目的幻術把戲還可以,軍國大事指望他是絕對不行了!
滄海客道:“怎麼樣?現在償是否對這樁交易感興趣了?”
不!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可這是惟一的希望了,也許他真的……
不!絕對不行。他決不能做這樣荒唐的事,他會成為後人的笑柄的……
內心深處理智的底線在激烈地抵抗著強大的誘惑。
他麵對著滔滔的寒溪,讓澎湃的心湖逐漸平靜下來:“對不起,我沒興趣。”
滄海客一愣:“你說什麼?”
韓信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信。”
滄海客看著他,像在看一件奇怪之極的物件,半晌,才道:“難怪我主人說你與眾不同!別人要是落到你這份上,假的也要當真的試試了,你卻偏要把真的當假的。”
韓信道:“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就是不信。”
滄海客道;“那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相信?”
韓信看著暗夜下奔騰不息的寒溪,笑了笑,道;“除非你能叫寒溪斷流。”滄海客道;“這有何難?”
話音剛落,一道細細的漢星似的光芒從寒溪上方掠過,韓信隻覺得眼前所有的景象猛地一顫,一直在耳邊轟響的奔流聲像一切切斷了一樣,忽然消失了。凝目一看,則才還滔滔奔騰的河水竟已無影無蹤!隻看到河床底部一塊塊大大小小的卵石,在月光下反射著一點微光。卵石縫隙中隱約可見幾絲涓涓細流,還在慢慢流動。
韓信覺得自己的呼吸似已停止。
他倏地回頭。滄海客冷冷地道;“看到了嗎?這就是神力!”韓信道:“不……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滄海客的語調依然那樣冷漠,“任何難以理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永遠不要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一切!”
一陣陰冷的山風吹來,吹得人身心一顫,四周的空氣像是突然間冷了許多。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野雞的鳴叫,雊!雊!雊!那聲音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難道這一切隻是一場夢幻?
不,是真的,是真的。長生不老之術、神秘的照心鏡、帝國的暴亡……都是真的。證據早已擺在那兒了,隻是他一直不肯接受啊!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深沉睿智的師傅、學識淵博的仲修,他們哪一個不是意誌堅強的人中俊傑?哪一個會輕易被人蒙騙?如果不是有了確鑿無疑的證據,他們怎麼會為此改變自己一生的方向?韓信顫聲道:“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滄海客道:“凡人是不能窺測天機的。你隻要告訴我,現在是否願意做那樁交易了?”
韓信道:“可是,你主人……要我為他做什麼作為報答?”
滄海客停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移山填海。”
韓信道:“移山填海?”
滄海客道:“是的,移山填海。”
韓信道:“為什麼?為什麼要移山填海?”
滄海客道:“我說了,凡人是不能窺測天機的。你隻需按著神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啊!也許他現在真的在做夢。他沒有出南鄭城,他沒有見到滄海客,他沒有看見到寒溪斷流,他沒有聽到這段荒謬絕倫的對話,他就要醒來了,這個毫無理性的夢就要結束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不可能。海洋無邊無際,傾舉國之力也不可能填平。”
滄海客道:“我沒說是全部大海。你需要填的,隻是渤海中的一部分。”
韓信道:“多大的一部分?離岸多遠?水深多少?”天哪!自己居然還在繼續這場荒唐可笑的對話。怎麼還不快結束?
滄海客道:“離岸三百七十裏,水深十八尋,方圓二十丈。實際上,等於是要你造座小島。
為了保證穩固,基座要比露出水麵的部分大三倍。”
韓信默想了一下,道:“形狀大致像秦始皇的驪山陵吧?”他在說什麼?他要幹什麼?
滄海客點點頭,道:“是的,差不多就是那樣,隻是坡度要更陡一些。”
韓信默默估算了一下,道:“太難了,驪山陵建築在陸地上,而且是因山而建,尚且動用了七十多萬刑徒,花了三十多年時間。而這座‘山’,是憑空在海底堆壘起來的,又離岸那麼遠,光是築條通向那裏的長堤就已耗費驚人,要全部完成,工程量太浩大了。”自己怎麼真的考慮起這樁荒唐的交易了?難道是被這鬼魅迷住了心竅?
他想起張蒼誠懇的話:大人,相信我,那妖孽真的會帶來厄運。
他心裏一顫。
他是在走秦始皇的老路麼?
滄海客道:“確實有難度,但這也正是我主人選中你的原因。你是這世間最傑出的人才,你有這個能力。”
算了,不管這條路通向哪裏,就順著它走下去吧,因為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韓信緩緩地道:“看來,你主人對我的幫助,實際上也是為了也自己吧?因為我若沒有統禦天下的權力,根本不可能為他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滄海客直言不諱:“不錯。但是從你這邊說,如果沒有我主人的幫助,也永遠不可能得到那權力。這樁交易是互利的。”
韓信道:“互利?隻怕未必。這項工程的消耗之大,足以動搖國家的根基。工程完工之日,也許就是我的統治垮台之時。如果你主人助我獲得的一切,我終將會失去,現在我又何必答應這樁交易呢?”
滄海客道:“這點你不用擔心,我主人自有辦法使你的統治穩如泰山。”
韓信道:“用什麼辦法?”
滄海客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道:“看到了嗎?就用它。”
韓信凝神一看,隻見滄海客拇指與食指間捏著一枚寸許見方的方形薄片,通體做銀白色,上麵似還有一些不規則的紋路,不禁笑道:“你說用這東西來穩定我的統治?”
滄海客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神色,嚴肅地道:“不錯。”
韓信道:“我能用它做什麼?殺人?還是祭神?”
滄海客頓了頓,道:“你能用它監控天下!”
韓信道:“你……你說什麼?”
滄海客道:“你聽說過九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