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為什麼很多人用鎖魂符法最後都不能成功嗎?”
一天例行的施咒之後,天遠是這麼問塵昊的。
塵昊沒有說話。
天遠微笑了下,回過身用誦經般祥和平緩的聲音說:“因為他們不懂典籍上說的——施術者與被施者‘心血相連’到底是什麼意思。很多人都理解為,要刺心頭熱血同煉。唯有我參出了,所謂的‘心血相連’,便是指血濃於水的至親——”
塵昊的胃突然一陣抽搐。回到房間之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吐了多久。最後,他站直身子,命令自己必須要徹底地忘了那兩個孩子曾在他麵前活生生地存在過。
因為,他不想變成第三個。
“奉劍衛氏……魅陰劍……那是清離一門世世代代流傳的一個神話啊……”
天遠轉過身,抬頭看向大殿的屋頂。張開的十指緩緩並攏,指節突張,握出一個聚集了所有力量的拳頭,“可是我——一定要讓這個神話在我身上實現!”
這時候,大殿的門“吱”的一聲又開了。
一個紫衣小童托著一個木盤,小心翼翼地碎步跑到塵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塵昊神色一凜,右手極緩慢地伸過去,撩起黃絹的一角看了一眼。隨即垂下頭向著天遠的背影輕聲道:“——師傅,東西他們拿到了。”
天遠沒有回頭。
塵昊躬身,雙手把托盤奉到他身側。他斜著看了托盤一眼,伸手輕描淡寫地虛虛一拂,黃絹立刻流水般滑落到地上,露出了下麵蓋著的東西——一把式樣古樸,劍身刻滿簡單但奇詭花紋的短劍。
短劍全身呈現著一種異於尋常的黯淡光澤。仿佛在時空盡頭已深埋了很久,早已蒙塵,卻始終在等待著重見天日的時刻。偶爾,在燭火跳動的間隙中,竟會突然有白亮刺眼的光芒在花紋中一閃。但那片刻的耀眼轉瞬即逝,快得讓人幾乎無法捕捉。
天遠一寸寸撫過劍身,到達劍柄的時候,手掌一挽,結出一團暗紅色的幽光,以食指注入劍身。
隨後,他便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很奇特,像是對某件事感到意外,又像是覺得事情的發展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收起紅光轉而屈指在短劍上“錚”地一彈,拍拍手掌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抬起眼看向塵昊:“果然——東西是假的。數百年前能讓八千皇家銀甲軍在一夕之間全軍覆沒的奉劍衛氏,畢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假的?”塵昊的目光落回到了那柄劍上,“是派去的人被騙了,還是他們自己調了包?”
“是他們讓奉劍衛氏騙了。”天遠輕嘲地笑笑,“我早料到事情不會這麼順利的。放上台麵的東西,往往都是用來迷惑人的。”
他手指一彈,淩空一道紅光直衝大殿神壇的黃幔頂端,一幅巨大的卷軸翻卷而下,擋住了整個神壇。
那上麵赫然就是那晚黑衣人自一線天傳出的那張做了標記的地形圖。隻不過被放大了無數倍,也繪製得更加詳盡細致。
“你覺得,他們信奉的‘妖仙’究竟是什麼東西?”天遠不再理會那把短劍,仔細端詳著地圖,緩聲問塵昊。
“據說是隻山魈。如果我們要進入衛氏族群,隻怕這個‘妖仙’也是一大阻力。”塵昊沉吟著回答。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天遠不置可否,轉過身,慢慢往內殿走去,“七百多年前,前朝開國皇帝派去追查長生之秘的那八千銀甲軍究竟在衛氏一族遇到了什麼,皇家的確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也沒有記載。可是——我們世代相傳的典籍上有。”
塵昊一驚,目光中透出了難以置信。
“你一直以為,我是在宮裏知道有關奉劍衛氏的事的,是嗎?”天遠回頭看了他一眼,“當年那一役中,唯一逃出生天的,隻有我們一門中一個未成年的小弟子。據他後來留下的記載,當年那全軍覆沒的八千人馬,其實隻不過在衛氏一族居住的那座山上遇到了……”他負起雙手,用一種奇怪又向往的聲音說,“——一個人。一個方當弱冠的少年。這個少年操縱著一把可以分化出無數銀光的魔劍,以神奇而又恐怖的方法殺光了銀甲軍的所有人。最後,連這個少年自己也死在了那把劍下。”
“隻有……一個人?”塵昊終於忍不住驚問出聲,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
“是的,就一個人。當年那位皇帝,和當今皇上一樣信奉並向往著長生,所以他廣納天下所有修習法術的奇人異士。其中就有我們清離一門。當時,我們一門隻有兩個人,一老一少,一對師徒。這兩個人跟隨銀甲軍一同進入了衛氏族群,師父死在了那裏,但小徒弟卻隻是斷了一臂暈了過去。後來衛氏一族的人在清理屍體的時候發現了他。因為他尚年幼,衛氏一族那些婦人之仁的蠢材思量之後,居然放了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嘴角泛起輕蔑的笑容。
“師父的意思是……”塵昊隱隱覺出了天遠是話中有話。
“你想,一個少年,縱然是天賦異稟從小修習法術,也不應該有如此可怕到足以摧毀一切的修為吧?那麼,他的神力是哪裏來的?而且——還有那把被他操縱著的魔劍……”
“師父是說——”塵昊的眼一下子有炯亮的光芒一閃,“那個少年是承襲了魅陰劍的力量!”
“而且,少年既然已死,那麼劍的力量多半不是到了衛氏一族中的另一個人身上,便是回到了劍本身。所以……”
“弟子知道了。”塵昊心竅頓開,“所以除了劍之外,我們還應該注意衛氏一族中可能承襲了魅陰劍力量的人。”
“比如……那個神秘的妖仙。”完全走入內殿之前,天遠丟下了這句話。
聖劍失竊的消息對衛氏一族來說,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炸響。
族長衛釧在秘密找尋了三天未果之後,終於向所有人公布了這個消息。
太習慣於平靜安穩生活的衛氏族人們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些不知所措。消息一傳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聚到了祭台前,無數張茫茫然的臉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看著肅立在高台之上的族長衛釧。
“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人輕聲問衛綃,“是怎麼發現聖劍沒了的?”
“那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淨室的門開著。然後我們進去一看——”衛綃看著台上的丈夫,歎口氣,“是我們夫妻的責任——愧對族人啊。”
“可是為什麼會有人偷聖劍呢?那隻是我們一族的象征而已啊?”
“你當然不會去偷。不過——”說話的人眼一轉,瞟向某個方向,“外人呢?”
站在祭台上的衛釧始終沒有說話。他聽著四下的議論聲,淩厲的目光閃了閃,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也停在了人群後的某一點——衛藍鈴站立的地方。
衛藍鈴一愣,一下子明白過來那目光代表了什麼。
四方也讀懂了那眼神中的含意。身子一顫,臉突然變得刷白。
衛藍鈴則定定地看著祭台上的父親,皺著眉,心裏充滿了疑惑。
衛氏一族從來都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很多小孩子甚至根本不知道大人們說的“失竊”究竟代表了什麼。
從來不允許外人進入的衛氏一族在她的堅持下進來了數百年來的第一個外人。然後——在這個人去過他家看過那間供奉聖劍的淨室的幾天之後,聖劍失竊了。
她親手處理過四方的傷,也知道他尚行動不便。可是——聖劍為什麼會不翼而飛?
“不吉之兆啊!”幾個老人痛心疾首地說著,“衛氏一族進了外人,所以神靈震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