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楚望台,一個炮兵大聲叫喊,請統領下令作戰。副官王安瀾斥責,對大人要講禮貌。都這個時候了,還講禮貌?炮兵拔出軍刀向王安瀾砍去。洪哥以身子護住王安瀾,連聲說:“有話好好說。”
起義告示擬好了,請洪哥簽名。洪哥不停地說:“莫害我,莫害我。”不管怎麼,死活不簽名。不簽不要緊,我代你簽,反正老百姓也不認得筆跡。洪哥沒辦法了,一言不發,成了真正的泥菩薩。
好幾個士兵翻牆來找洪哥,輪流勸。
洪哥,什麼時候動手?
洪哥,該動手了。
洪哥,我們動手吧!
可洪哥就是死活不動手。
洪哥被軟禁在谘議局的二樓,為防止意外發生,二十四小時有人監護。革命黨怕他患憂鬱症,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洪哥現在真有點想不開了。
人什麼時候想不開?絕望的時候。
洪哥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他想起了小時候的乞討,想起了在大海漂流那個黑漆漆的夜晚,都挺過來了,因為還有希望。
可現在前途未卜,革命黨不成功,不僅自己,連帶一家老小,命都搭進去;革命黨成功,也不知道怎麼處置自己,畢竟不是同一條道的。
自己舍不得家庭,尤其是金豬寶寶,才兩個多月,卻要麵臨失去父親的痛苦。早知道多照幾張標準像,讓孩子以後知道爸爸長得什麼樣。
何必要當官?在家做個老百姓多好!
洪哥心情煩躁,繞室徘徊,在屋裏走來走去,晃得人眼花。
洪哥會逢凶化吉?當然會。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是有愛心的老實人,而且還在觀音菩薩出家日出生,佛祖會保佑他的。
洪哥,撐住啊,你的轉機馬上就要到了。
轉機源於一個女人。
女人是他家裏人,如夫人,就是小妾,她叫黎本危。在這樣的時刻,這名字讓人聽了心裏堵得慌。
為防止意外發生,所有洪哥的親戚朋友都不準見麵。家裏不準送吃的、用的。家眷有重要的實情,叫人傳話,必須遠離洪哥五尺,旁邊還有人監聽。
監禁的第三天,黎本危讓貼身的丫環傳遞一句非常非常重要的話。在洪哥五尺之外,小女孩突然梨花帶雨,痛苦地、惶恐地、絕望地聲嘶力竭地叫道:“大人,太太叫你趕快降呀!”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這一聲呐喊,敲醒了洪哥沉睡的心靈。我的家人很危險,絕對不能因為我而傷害到家人。看著丫環絕望的眼神,洪哥心如刀絞。罷了罷了,作為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盡忠?
這所有的一切總導演是黎本危。本危本危,關鍵時刻轉危為安。
感謝小丫環,聲情並茂,該哭就哭。在最絕望的時刻,用絕望的眼神感化了近乎絕望的洪哥,用哭聲改寫了曆史。
男人一動情,心就開始軟化,洪哥提出了出山的三個條件:
一、開城門,允許百姓自由出入;
二、不許殺旗人;
三、安定民心,市麵照常營業。
洪哥的出山,及時阻止了武昌城的一場大屠殺。
當時旗兵和漢族士兵積怨已久。漢族士兵看到旗兵不能直視,否則就會遭到旗兵嗬斥。
旗兵會問“你吃誰的飯”,唯一的答案是:“吃皇上的飯。”回答錯了就會有麻煩。
革命黨人各自為政,沒有優待俘虜和繳槍不殺的政策,抓到旗兵都就地正法,有些旗兵被抓到後一聲不發,有的學“湖北腔”應付盤查,光從相貌很難分辨。
辦法總是有的,但你絕對想不到。
念順口溜。在城門口,門隻開二尺縫,上麵吊著一把大鍘刀,一個一個念六六六。這小孩都會念,六百六十六。難道是存心要放旗人一馬?
當然不是,要用地道的湖北方言念。
我特意請教了一個生於湖北、長於湖北的哥們兒給我讀。他張口就來,字正腔圓,語音響亮、語調流暢:louboloushilou,嘍伯嘍拾嘍。
不是湖北土生土長的漢人都很難念準,何況是旗人?
不會念六百六十六,刀下,頭落。
會念六百六十六,開閘,放人。
也有些會念的漢人,因為緊張,結結巴巴,結果也遭不測。
看來多學幾門語言也不錯啊,普通話要推廣,方言也不能丟,關鍵時刻,它真能救命。
洪哥都出山了,武昌,有救了;大清,沒救了。
住在漢口的川漢鐵路公司的職員王孝繩在日記中寫道:“眾心奇亂,黨勢極定。人心畏官軍到,幾忘黨人為凶事,此節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