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是我最崇拜的偶像。崇拜他的詩,崇拜他的人格。他給予我的魅力是無窮的,他是我精神的富礦。每年,我都要到有關屈原的祠堂廟宇叩拜。
今年我又來到了屈原祠。它的後麵是大片的橘林,前麵是奔湧的長江。
長江水位上升後,屈原祠的山門已臨水濱。如水位還將上升,明年我能來嗎?去年來的時候是中秋,我和一幫子文學朋友來這裏叩拜時,在山門旁的一棵大樹下坐享了一頓精神的大餐:談《離騷》,談《九歌》,談屈原的形象,特別對屈原祠的這尊屈原銅像“說三道四”,話語就像翻滾的江水,我們展開了很多關於屈原的話題。晚上遊客也多,來來往往,喧喧囂囂。和屈原賞圓月度良宵,我們激動得涕零。今年來時是酷暑,陽光下的屈原祠草木萎蔫,屈原銅像卻熠熠生輝。我在屈原的腳下照了相,沒去燒香。銅像前是有香爐的。我總覺得香爐置於屈原銅像之前,大煞風景。屈原是一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是一個政治家,不是一尊用來求平安求子孫的神,也不是菩薩。把“他”當神來燒香叩拜,俗!屈原,應傲立於一切之上,包括神,他是人間的詩人,也是諸神中的至尊。這裏應當是全世界的詩人和有良知的政治家來叩拜的地方。
今年我對這尊銅像格外注意了。它高3.92米,重3噸,加上花崗石基座,通高6.42米。其形象為:低頭沉思,身佩長劍,頂風徐步。是我國目前最大的青銅像之一。由湖北美術院設計,武漢市鑄鍛熱處理總廠鑄造,1985年端午落成。這一形象是高大的,它聳立在我想象的高度,處在《天問》中問天的位置,但是他是沉吟的,雙眉緊鎖,目光凝滯,他在空中在風中在我的目光中行走,它在我的頭頂之上,仿佛還在思考著國家的前途問題。我聽到了他發出的低沉而憂鬱的聲音——楚國向何處去?
屈原銅像與我的想象有很大的距離,這不是一個浪漫主義詩人的偉大形象,一個寫《離騷》的詩人應該是張揚狂放的,是絕望的,是極度的憂憤,是即將躍離塵世的一瞬。是不是一個政治家的形象呢?也覺著不合我的思想。政治家是誌得意滿、雄心勃勃、目光如炬的,而這尊雕像神情和目光都暗淡無光,是失意是愁苦?是憂國還是憂民?我不是否定這尊屈原銅像,而是屈原的形象對我來說太神聖了,他是我心目中最理想主義的一個,也是我心中極為複雜的構圖。司馬遷為我們記述的是一個“其文約、其辭微、其誌潔、其行廉”的屈原,是“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屈原。陳洪綬為我們描繪的是一個愁眉鎖眼、憂鬱寂苦、行吟澤畔的屈原,是一個矢誌不渝、追求光明和真理的屈原。傅抱石為我們描畫的是麵容清臒、眼窩深陷、雙目迷茫的屈原,但還不是絕望的屈原。還有趙孟頫、門應兆、張渥等等描繪的。我讀過的這些,就像電影畫麵在我的腦裏閃爍,一個一個的屈原都在不停地跳動,但這些都不是我心中的屈原。誰來雕琢和描繪出我心中的屈原?
屈原啊,屈原,你應該是什麼樣的形象呢?是成功的詩人的形象?是失意的政治家的形象?還是二者的複合?我多麼想穿過曆史的隧道走進戰國走進你,去認識你,去了解你,去追尋最最真實的你,見見“吾將上下而求索”的你,見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你。
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屈原,成千上萬的人為他寫詩、畫畫、雕塑,他的高大形象都挺立在各自的想象之中。我是一個唯美主義者,我不希望人們將他的形象雕琢和繪畫,因為一旦展示,總會有遺憾。我離開屈原祠時還在想:讓屈原在我們的心中保藏各自的完美形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