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裏的牛很神秘,耕田耙地不需用撇繩。這是件稀奇的事情。
撇繩是農民指揮牛耕地的一根長長的繩子,一頭牽住牛的鼻子,一頭係在犁頭,轉彎,扯扯繩子,牛才曉得怎麼按照主人的意思走。這繩子其實就是一根長長的鞭子。普天下的牛,都得用撇繩。獨獨樂平裏的牛不用,奚巧何在?很多人不信,我也半信半疑。但是到過樂平裏的人,一看,是真的,隻得信服,但是仍然感到困惑,為什麼不需用撇繩呢?曾經有個人來搞科學考察,探個究竟,家家戶戶的牛都看遍了,家家戶戶的牛也都趕到田裏去耕,一個樣。把牛們折騰了好多天,也沒下個結論,走了。研究牛,和研究《天問》一樣,好像都遇到了難題。
一個秋天,我來到樂平裏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沿著樂平裏的風光走了一遭。氣候涼爽,薄霧嫋嫋,景色怡人,覺得舒服。樂平裏,其風光,其情景,多像列子筆下的華胥國啊!山上剛剛被太陽塗上一帶金粉,山下一片片的金色也全倒了。農民們趁早上的美好時光,將田畝裏的稻穀全割了。有的往家裏背,有的趕來牛開始耕地了。看到了牛,突然感到特別的親切,好像遇到遠古的一個親人。我來到耕地的一家,看見這家的牛果然不用撇繩。我蹲在畦陌,瞅著這頭牛,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樂平裏的牛,健壯結實,肌肉滾滾,皮毛油光發亮,埋頭耕地,忠心耿耿。轉彎時,不用主人鞭打,也不用咒罵。如果隻顧埋頭,得意忘形,主人隻要吆喝一聲,牛打個愣,隨即自覺調轉。這不是一頭奸滑的牛,是踏踏實實的牛,也是靈性的牛。
牛的主人叫黃相柏,一個瘦削的老頭兒。八字胡,濃眉毛,少言寡語,像牛一樣勤懇,村裏人也叫他老黃牛。我和他在田頭探討牛不用撇繩的問題,他給我講了一個傳說。
牛不用撇繩與屈原有關。
屈原當左徒的時候,被楚王罷官,流放前,他回到故裏。走進七裏峽就要到樂平裏時,捆書的繩子斷了,屈原對耕田的老人說:“老人家把牛的撇繩送給我,我把書簡紮一紮。”老人說:“牛無撇繩,我怎麼耕田呢?”屈原說:“以後你的牛耕田不需用撇繩了。”老人認出了屈原,急忙將撇繩遞給他。屈原用撇繩紮了書簡,謝了老人就走了。老人回到田裏耕地,那牛果然不需用撇繩了。從此樂平裏牛耕田,也都不用撇繩了。
老黃說,樂平裏的牛一走出峽穀,過三五天就要用撇繩,別處的牛到樂平裏,過三五天也不需用撇繩了。我想,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呢?
樂平裏家家戶戶都養牛,有的一條,有的幾條。養牛像養自己的孩子一樣,真心疼它愛它,它就是家庭的一個成員。農耕農忙時,對牛更是精心養護。全給糧食它吃,煮大米稀飯,吃玉米摻菜葉、喝黃豆漿湯,牛勞累了一天,晚上還煮米酒吃。這可都是待人的食物。自己家裏的牛都不願租給別人用,怕受到鞭打和虐待。實在要租,人和牛一起租去,主人使喚牛,不會讓牛吃虧。
人善待牛,牛自然也就乖巧,聽主人的話,踏踏實實。人愛牛,牛也會報恩。吃得壯壯的,有使不完的勁,耕田勞作怎麼會偷奸耍滑呢?怎麼還需主人套根撇繩扯扯拽拽呢?這就是樂平裏靈性的牛,這種靈性來自主人的善待,來自真愛。
外地遊客到樂平裏來遊玩,看了屈原廟,總還想看看靈牛耕地,黃相柏常常表演,每次給他五十元表演費。有一年,水田裏秧苗都尺把高了,不知來了個什麼人,要他把秧苗拔了表演靈牛耕田,損失全賠。他把牛趕到田邊,牛就是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