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卓麗麗抬起頭,滿麵淚痕,強笑道:“讓你見笑了,一時的軟弱,你別擔心。”
卞士其憐憫地看著她,在少年時代,他一直是以大哥哥自居的,總是把調皮可愛的小妹妹掩在羽翼下。這會兒,這種兄長之情突然複活,卓麗麗斜眼看看全景屏幕,混沌仍在飛速逼近,她憂心忡忡地說:“明天的降落有把握嗎?”
“盡力而為吧!”
卓麗麗緊握著他的手:“拜托你啦,為了我們的父母,為了我們的地球。”
這句話突然激起卞士其的敵意,一股暴戾之氣湧出來,他冷淡地撂一句:“隻是你們的地球。”
卓麗麗渾身一震,冰冷的恐懼從腳踵慢慢升起。她沒有想到生死之際,卞士其還念念不忘對人類的敵意,在這種心態下,明天他會全力以赴嗎……她努力調整好情緒,親切地說:“士其,有句話我早想說了。我覺得,在‘大腦袋’和‘小腦袋’之間製造敵意是毫無道理的,同屬人類嘛,尤其在年輕人之間更不該如此。我們的父輩年紀都大啦,難免固執古怪甚至性情乖戾,我們應該理解他們。人腦的衰老不可避免,就拿大腦中新陳代謝的廢物——褐色素說吧,嬰兒是沒有褐色素的,但到60歲以上,褐色素竟占腦顱中一半以上的空間,它會造成老人智力和性格的變異。”她說,“不過我說的是自然人腦,你們的人工腦中恐怕沒有這樣的廢物積累過程吧!”
她沒料到這些話明顯地震動了卞士其,沉默很久,卞士其冷淡地說:“你放心吧,我不會疏忽自己的使命。”
兩人互道晚安入睡,他們都感覺到,突然複活的感情又突然凍住了。
再過10秒鍾就要在混沌上降落。
金字塔號早已調整好飛行姿態,現在用肉眼也能清楚地看到,一個巨大的天體正飛速逼近,卓麗麗在進行宇航訓練時,已作過多次模擬降落,這種地麵晃動、飛速逼近的景象,她已十分熟悉。卞士其真正進入臨戰狀態,精神亢奮,緊盯著屏幕,用思維波快速下達各種調整指令,與普通宇航員不同,他兩手空空,不操作任何鍵盤和手柄,這使卓麗麗覺得十分別扭。
金字塔號已進入混沌的引力範圍,但混沌的引力相當微弱,與它的巨大形體很不相稱,這使飛船降落更像在無重力環境下的飛船對接。金字塔號怒吼著,耗盡了所有的能量用於最後衝刺,想盡量消除兩者之間的速度差。巨大的加速產生了超過15g的超重值,盡管卓麗麗穿著抗荷服,並且努力縮緊腹肌,調整呼吸,還是產生了嚴重的黑視現象,她絕望地祈禱著卞士其保持清醒,然後便緩緩墜入黑暗,在意識完全喪失前,她聽到一聲沉重悠長的撞擊。
我不能死去,我的使命還未完成。
冥冥中有強大的信念在催她醒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卞士其的懷抱裏,光腦殼下一雙眼睛睜關切地注視著她。她掙紮著坐起來,未等她問話,卞士其就欣喜地說:“降落成功了!”
在全景屏幕中看到,飛船靜靜地躺在混沌表麵,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平坦,沒有其他天體常見的山峰穀地。想不到日夜擔憂的降落竟是如此順利,她感激地握著卞士其的手,喃喃地說:“謝謝你,你真了不起!”
卞士其苦笑著搖搖頭:“我想不是我的功勞,我總覺得混沌是主動者,它迅速調整飛行姿態迎合著我們,把飛船給‘粘’住了。”
這句話喚醒了卓麗麗的警覺,她努力起身,急迫地說:“快進行下一步吧,探查混沌的真麵貌。”
就在這時,飛船發出一聲悠長的呻吟,晃動一下,下麵的事態使他們目瞪口呆:混沌天體的平坦表麵忽然掀起波濤,遮天蓋地的波濤,緩慢地卻是不可阻擋地壓過來。很快他們發現這不是波濤,是飛船所在處在迅速凹陷,混沌的堅硬表層忽然間變成柔軟的極富彈性的膠體,從四麵八方向飛船逼過來。卞士其怒喝道:“上當了!立即起飛,還來得及飛出去!”
卓麗麗迅速製止他:“不要起飛——這樣不是更好嗎?”她苦澀地說。
卞士其低頭看著她,當然明白卓麗麗的意思,混沌的行為已經證明它的惡意,能在混沌的內髒裏爆炸,效果更好。他不再說話了,握著卓麗麗的小手,靜觀事態的發展。
最後一塊圓形天穹終於合攏,飛船被絕對的黑暗所吞沒,他們感覺到飛船仍在混沌的肌體裏下陷,從輕微的超重判斷,下落速度還在平穩地增加。
這是一段極其難熬的路程。
他們打開了艙外照明燈光,可是燈光穿不透濃稠的黑暗。飛船所到之處,混沌的肌體迅速洞開,飛船經過後又迅速合攏,沒有絲毫空隙。黑暗、死寂和恐怖感緊緊箍著飛船。
卞士其和卓麗麗一聲不吭,隻有阿誠忍受不了這無形的重壓,一聲聲悲哀地吠叫著。
熬過漫長的時間——其實才十幾分鍾,卓麗麗忽然遲疑地說:“有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