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先生停下來,因為程小姐的淚水已經洶湧奔流,她擦擦眼淚說:“替身先生……”
替身先生打斷了她的話:“我還沒說完呢!你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哭啞了,也許你認為大人是萬能的,隻要哭得我們回心轉意,就會變回一個活著的歡歡。那天我哄了你很久,總算讓你相信,歡歡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世上有些事是無奈的,即使爸爸再親你疼你,他也不可能做到讓歡歡複活。最後,你啜泣著把歡歡裝在紙箱裏,埋在院內石榴樹下。我揪下一些石榴花瓣,像火焰一樣熱烈的石榴花瓣,讓你灑在歡歡的墳塋上。記得在7年後,你上初二,我在你的日記中無意中看到兩句小詩,我相信它是為歡歡而作的。”
替身先生清清喉嚨(語音合成器是不會起痰的,所以這隻是一個多餘的動作),朗誦道:
“夏風”
吹下片片落紅
輕輕地
親吻一個逝去的生命。
程若嬰猛然用手帕捂住嘴巴,哽咽地說:“謝謝!”雖然她沒有直接作結論,結論卻明白無疑,聽眾的感情天平開始向替身先生這邊慢慢傾斜,蘇律師自然感受到了這點變化,但他仍胸有成竹地冷笑著。
被告妻子謝琴站到了證人席上。
謝琴在提問前也猶豫了很久,她摯愛丈夫,即使丈夫的人格已經扭曲,她仍然願意為他犧牲一切,但她對替身先生也開始萌生好感,相信它把丈夫送上法庭的動機是好的。
她突兀地問了一個問題:“如海,還記得咱們的初吻嗎?”
這應該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程如海不可能忘記的,然而他厭煩地瞟了妻子一眼,拒絕回答。替身先生微笑著說:“當然記得啦!是36年前,1997年8月21日下午4點30分,香港回歸之後,咱們是高三同班同學,那天你邀我到你家去玩。說實話,我早對你圖謀不軌了,所以很樂意地接受了你的邀請。等我進了你的閨房,牆上是你一幅放大的玉照,穿著沙灘裝,坐在潔白的沙灘上,兩手支在身後,身體後仰,黑發瀑布般向後散落,這幅照片確實拍得漂亮,甚至拍出了你平時從未顯示過的神韻,我相信那天你是故意帶我去欣賞這張照片的,對吧?”
謝琴麵孔紅紅地默認了。
“那時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很傻,你站在窗前,故意背對著我,讓我能從容欣賞照片,實際上,我的目光不久就轉在你的身上。借著明亮的逆光,我貪婪地盯著你的側影;黑亮如絲的柔發,撲閃撲閃的睫毛,翹鼻頭,近乎透明的耳垂,嘴唇和頸部上纖細的毳毛,微微隆起又輕輕起伏的胸部……然後,一團火焰忽然從我體內升騰起來,呼啦一下把我的每個細胞都點著了。那時我根本沒做任何考慮,就徑直撲過去,把你緊擁在懷裏,用熱吻對你狂轟濫炸,你當時驚呆了,隨即反應過來,用力掙脫我的懷抱,生氣地跑出閨房。後來,25分鍾之後,你見我還不出來,以為我一定為自己的孟浪無地自容,所以你佯裝忘了這件事,大聲喊著,程如海,你窩在屋裏幹什麼?然後嘻嘻哈哈地進來,後來我們就一塊出去了——可是,你知道那25分鍾我在屋裏幹什麼?”
謝琴茫然搖頭。
“我呆在屋裏並不是羞於見你,而是突然感到劇烈的頭痛,刀劈斧砍般的疼痛,我捧著腦袋躺在你的床上,天旋地轉……不過,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其他男人也有這種初痛,醫學書和各種文學作品中似乎都沒有記載,其後咱們情意日濃無話不說時,不知為什麼,這點小小的隱秘我一直嚴嚴地保存著,沒有告訴過你,甚至在婚後也沒說過。”
謝琴的眼眶濕潤了。的確,丈夫從未說過這件事,但她確信這是真的,因為在新婚之夜,丈夫曾含含糊糊地提到過男人的初痛,那時她並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現在替身先生的回憶喚回了她的青春: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朦朧的愛情,月經初潮……她看看丈夫(程如海),看看替身先生。丈夫麵如石板,替身先生的方腦袋更不會有什麼表情,假如兩人能互相結合……她知道這種想法是危險的,趕緊苦笑著甩脫它,提出第二個問題:“咱倆曾對死亡做過一個約定,還記得嗎?”她看的是丈夫,但其實是在等替身先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