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說:“當然記得!那是10年前,2023年5月25日,咱爸去世那天。爸爸是那樣出色的科學家,但很不幸,剛剛過了60歲,就因為一次醫療事故造成腦萎縮。”它對法官解釋說:“甚至算不上醫療事故。我父親患了腎囊腫,需要做穿刺手術,穿刺前需在腎內注入酒精,這本是常規程序,可是不知為什麼,也可能是從不喝酒的父親對酒精過敏吧,反正這次手術過後,他的記憶力急劇下降。可惜,等我們意識到這一點已經太晚了啊!”它苦澀地說:“父親智力超群,即使到60歲也絲毫不見減弱,家人根本想不到他的腦力會衰退!大概一個月後,父親就已經記不住回家的路了,是一個同事把他送回家的。同事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可能這樣呢?程先生怎麼可能……’爸爸的病情起勢很猛,無可逆轉,很快變成一個植物人,在病床上又熬了3年。那3年對家人來說真是一場苦刑,並不是怕麻煩,而是不忍心看他狀如僵屍的樣子!他曾是一個才華橫溢的科學家啊!老實說,我早就想讓醫生結束他的生命,但囿於倫理觀念無法開口。琴,那幾年你也吃苦了,每天為父親擦屎擦尿,從沒怨言。父親終於過世了,那天晚上咱倆睡在床上,對此進行了一場深入的談話,並達成共識:人活著是為了享受生命的樂趣,不是為了忍受痛苦。如果哪一天,咱倆之中的某一個喪失意識而且沒有治愈希望,對方有責任有義務幫他(她)結束生命!咱們要把這一點變成誓約,誰也不許背誓!約定之後,咱倆緊緊摟在一起,心潮澎湃,感受著生命的蒼涼和無奈。”
聽到這裏琴便忍不住落淚了,她苦澀地看看兩邊的“丈夫”,低聲說:“我沒有問題了。”
她走下證人席,替身先生仍陷在“程如海”的感情波濤中,蒼涼地自語道:“人活著是為了享受生命的快樂,不是為了享受痛苦,更不是為了給親人製造痛苦……”他的聲音忽然一抖,中斷了發言,片刻後狼狽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失言了,說了不該說的話。請原諒,我的發言太投入了,確實不是有意。”
被告的律師輕輕鼓掌說:“真是絕妙的表演,你在失言中為我的當事人設計了他的歸宿。或者自殺,或者讓妻子‘有責任有義務’來結束他的生命,然後讓你順理成章地填補這個空白,對吧!你真的是失言?不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故作失言?”不過蘇律師見好就收,他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不能對原告給出致命打擊,說道:“不過,姑且讓我們相信替身先生是失言罷,我沒有問題了,請繼續。”
之後,滿頭銀發的被告母親走上證人席,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自從這塊7斤4兩重的肉團從她身上掉下來以後,她自己的生命就分出一半在兒子身上。她能隨時遙感到兒子的快樂、悲傷、肉體上的不適等等。不幸的兒子啊,自從那次事故後,她的心就碎了,至今沒有複原。兒子受傷後性格異化,凶暴乖戾,但唯其如此,她要用加倍的母愛來補償他的不幸。她怔怔地看著橫眉怒目的兒子,在法官的低聲提醒下才回到現實,問了第一個問題:“海兒,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夢遺在幾歲?”
程如海抬起頭,迅速瞟了母親一眼,縱然他的意識陷在狂暴迷亂中,至少他對母親還有一定程度的尊重。不過他仍然拒不回答,也許他確實記不清了。金女士等了很久,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把目光轉向替身先生。
電腦穩重地說:“我當然記得,雖然當著女兒的麵談這件事有點難於啟齒,我還是想實言相告,我第一次夢遺是12歲,比一般的男孩子略早一點。那天晚上,我在睡夢中忽然感到下身一熱,隨之而來的是震撼全身的快感。我沒法形容這種快感,總覺得它是從宇宙深處、從亙古久遠傳來的,是從基因深處泛出來的。但隨後,我就陷入極度的罪惡感,媽媽,你知道是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