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法官提醒它:“請陳述你起訴的動機。”
替身先生說:“我正要說明這一點。我為什麼要起訴?在程先生一生的前48年中,我一直安分守己地扮演著我的‘影子’角色。因為電腦的天職就是為人類服務,這是我們的本能,或稱作固化程序。程先生是一個道德高尚的君子,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完人。他睿智、穩重、幽默、和善,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同事,我由衷地佩服他——或者說,佩服我自己。”
他輕輕地笑了,但是聽眾還沒來得及欣賞它的幽默,他的語氣忽然轉為悲涼,說道:“但福禍無常啊,他48歲那年,也就是6年前,在他全家歡天喜地收拾新居時,發生了一場悲慘的事故:裝修時使用的射釘槍出了故障,一枚釘子從程先生腦中直穿過去!一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感覺:一道灼熱的死亡之波從腦中穿過,接著是一片雜亂的空白,就像是電視機失去信號的白噪聲。我也記得,在意識喪失前的最後刹那,我聽到妻子和女兒在撕心裂肺地哭著,喊著‘如海!爸爸!’……”
它哽咽了,旁聽席上的被告親人們聽後,各個淚流滿麵,用手帕捂著嘴,肩膀猛烈地抽動,連記者和旁聽者們也無不動容。奇怪的是,隻有悲劇的主角——被告——無動於衷。他煩躁地扭動著身子,表情仍然躁乖戾,被告方的蘇律師嚴厲地盯著他,警告他不要做出失禮的舉動。
替身先生繼續說:“更為不幸的是,程先生自從腦部受傷後,完完全全地變了,原來那個道德高尚,謙遜慈愛的君子一夕之間全消失了!他變得偏執、多疑、陰沉、殘暴,仇視世界上的一切。坦白地說吧,自他受傷之後,當我再接受他的思維時我常常感到顫栗,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所以,在他傷愈的三個月後,我主動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有違機器人服從紀律的決定——我切斷了對程先生腦電波的接收線路。在這之後,我隻是偶爾打開它,了解一下程先生近日的思想,隨即馬上關閉。因為我怕被他的思想傳染,那些思想是黑色的,浸泡在毒汁中,散發著瘴氣!他的大腦裏盤踞著一個凶惡的魔鬼!6年來,他的親人無微不至地關懷他、服侍他,而他卻一昧折磨她們,而且愈來愈變本加厲。不,我不能再忍受,我要把我的親人——原諒我又失口了,應該是他的親人——從他的折磨中解救出來!”
替身先生沒有表情表達功能,聽眾卻從它的語音變化感受到了他的激憤,聽眾們也都看著被告,看著他對這些指責有何反應。不,沒什麼反應,至少沒有那種“正義的憤怒”。看來,替身先生沒有冤枉他。
稍頓,替身先生鎮靜了自己,接著說:“這就是我起訴的動機,我認為我才是真正的程如海。至於我是否具有他的全部正確信息,很容易驗證的。因為除了程天傑先生己去世,被告的大部分親人都在這兒,他們盡可詢問程如海一生中所發生的各種事情,哪怕是最隱秘的事情,我們當堂對質。”它又不無諷刺地補充道:“據我所知,這些美好的記憶在程先生的腦海中已全部掃地出門了,為了使法官和聽眾更為信服,我願意在對質的條件上主動做作出讓步。可以這樣做:三位親人提問時先由程先生回答,隻要他能答出,即便他得分;他不能答出而我能答出,才算我的得分。我想各位法官和被告對我的誠意不會有異議吧!”
三位法官簡短地交換了意見,首席法官問被告方:“你們願意進行這樣的對質嗎?”
被告凶暴地瞪著法官,在蘇律師的目光逼視下才略微收斂,不情願地低下頭。
蘇律師冷笑著說:“我不了解這種質詢的意義,如果這台電腦真的獲勝,法官們是否會判決他勝訴?判決他取代真正的程先生……但我不想提出異議,你們盡管往下進行吧,我想旁聽席上可能也有不少人等著看這場雜耍呢!請吧,請開始吧!”
陳法官沒有理會他的尖刻,對被告親人們慈愛地說:“很抱歉,這些質詢可能擾亂你們的感情世界,但我想這種對質是必要的。現在開始質詢,先由程若嬰小姐向原告和被告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