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曰:唐製天子自詔曰製科,所以待非常之才,如賢良方正直言敢諫、博通墳典達於教化、軍謀宏遠堪任將率、詳明政術可以理人之類,其名最著。天子巡狩行幸,封禪泰山梁父,往往會見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禮甚優,而宏才偉論非常之人,亦時出於其間,不為無得也。宋朝初年,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經學優深可為師法、詳明吏治達於教化,凡三科。景德中,又詔置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典墳達於教化、才識兼茂明於體用、武足安邊洞明韜略、運籌決勝軍謀宏遠、材任邊寄堪為將帥等六科。天聖中,又置高蹈邱園、沈淪草澤、茂才異等三科,非工商雜類,並許奏薦,或於本貫投狀乞應。高宗時,並有博學鴻詞科。
一曰:唐時所放進士,每歲不過二三十人。士之及第者,未便釋褐,入仕尚有試吏部一關。韓文公三試於吏部無成,十年猶布衣。且有二十年不獲祿者。《文獻通考》言,開寶八年,王嗣宗為狀元,止授泰州司理參軍;太平興國以後,始授將作監丞、大理評事、通判諸州,當時以為異數。
一曰:今科場之病,莫甚於擬題。且以經文言之,所習本經四道,而本經可以出題者不過數十。富家巨族,延請名士館於家塾,將此數十題各撰一篇,酬價,令其子弟及僮仆之俊慧者記誦熟習。入場命題,十符八九,即以所記之文抄謄上卷,較之風簷結構,難易迥殊。《四書》亦然。發榜後,少年貌美者多得館選。天下之士,靡然從風。餘聞昔年《五經》之中,惟《春秋》止記題目,然亦須兼讀四傳、《禮記》、《內則》。百年以來,《喪服》等篇皆刪去不讀,今則並《檀弓》不讀矣。《書》則刪去《五子之歌》、《湯誓》、《盤庚》、《西伯戡黎》、《微子》、《金滕》、《顧命》、《康王之誥》、《文王之命》等篇不讀,《詩》則刪去淫風變雅不讀,《易》則刪去訟、否、剝、遁、明夷、睽、蹇、困、旅等卦不讀,止記其可以出題之篇,及此數十題之文而已。昔人所須十年而成者,以一年成之,故愚以為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人才,有甚於鹹陽所坑者也。其擬題一則,言之尤詳,惜詞費不及盡錄,其意總以士子知難而攻苦必多,攻苦多則群居終日言不及義者自少,士習可漸歸於正矣。
一曰:今之經義,始於宋熙寧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呂惠卿、王等為之。陳後山《談叢》言,荊公經義行,舉子專論王氏章句,而不解經義,荊公悔之曰:本欲變學究為秀才,不徒變秀才為學究也。豈知數百年後並學究而非也。此法不變,則人才日消矣。趙鼎曰:安石設虛無之學,敗壞人才,使學者不治《春秋》,不讀《史》《漢》,皆穿鑿破碎無用之空言也。若今之時文,既非經傳,複非子史,展轉相承,皆杜撰無根之語。乃覆局之臣,猶托之祖製而相持不變乎?
愚按國家用人之道,固應器識而後文章。詞藻雖美,士行不飭,又安望其忠君澤民,有所設施。黠者矯情以獵無仕,劣者恃勢,肆意放行,世道詐偽,裏選不可複舉矣。是宜廣設科目之塗,以收賢俊,未可以四海之才,局於一轍。又必慎其發軔,先由州縣官察其鄉評,學校官考其行跡,然後再行送考。若居鄉不循矩應事專尚巧偽者,概不準其應試。如此設置科條,庶乎少床僥幸之誌,以長廉毅之風,俾在上者得於賢中收才,不於文中失士為允也。朱子曰:科舉雖中了狀元,可惜輸了這邊工夫。顧寧人曰:用八股之才而使之理煩治眾,此夫子所謂賊夫人之子也。熊文端《邇語》曰:若科目果可得人,程朱該是狀元。袁簡齋比八股文字為俳優之不如,是說未免太激。若持平之論,吾必以天下英才,或俯首就範以科目出身,非科目之外必無英才也,《宋史》黃祖舜言,抱道懷德之士,多不應科目,老於韋布。在宋季科目之廣,士且恥於由此進身,況限於一科而已哉!是以明季士風最下,有由來也。
又按康熙己未,詔試博學鴻儒之科。上諭取前代製科舊例來閱,查得兩漢授無常職晉上第授尚書郎;唐製高等特授尊官,其次等〔予〕出身,因之有及第、出身之分;宋製為五等,其第一、二等皆不次之擢,三等始為上等,恩數比廷試第一人,四等為中等,比廷試第三人,皆賜製科出身,五等為下等,賜進士出身。製科之貴重可見矣。毛奇齡《製科雜錄》中,考之甚詳。
又按《明史》:每歲天下按察司選生員二十以上、厚重端秀者,送監考留。會試下第舉人,入監卒業。堂宇宿舍,飲饌澡浴,俱有禁令;省親、畢姻、回籍有限,違者謫遠方典史或充吏雲雲。此乃貢生入監肄業,如今之拔貢、歲貢考滿授職之例,非州縣生員也。
世祿之家不應考試昔見那文毅公(那彥成)奏議雲:現開捐納事例,臣受恩深重,理宜報效助帑,已為臣子某某遵例報捐員外郎等官,不敢令其與寒爭競科第雲雲。偶與友人言及此事,或以為深得大臣事君之體,或以為矯飾藏拙,各具一說。餘考宋人語錄有言,朱文公謂張南軒曰:“子以門蔭拜官,奈何複攻舉業,與寒士爭名耶?”南軒乃愧謝,棄舉子業而講性道之學,卒成一代儒俊。按此則文毅之言,非無本也。及考魏孝文時,於烈為光祿勳卿,其子登引例求進,烈上表請黜落,孝文以為有識,雖武夫猶知此義也。唐之中葉,朝政漸非,然一有此事,尚知物議,如長慶四年,中書舍人李宗閔之子蘇巢、右補闕楊汝士之弟楊殷士,會昌四年,江陵節度使崔元式之甥鄭樸、東都留守牛僧孺之源重、故相竇易直之弟竇易緘,皆以文式合格,仍招物議。
其後以子弟及第登於白簡而黜落者甚多。開寶元年,詔令食祿之家,概由禮部具聞覆試。宋雍熙二年,宰相李之子李宗諤、度支使許仲宣之子許待問、參政呂蒙正之弟呂蒙亨、鹽鐵使王明之子王扶舉進士試皆入等,上曰,“此並勢家,與孤寒競進,縱以藝升,人亦謂朕有私”,遂罷之(見於《山堂肆考》)。考進士之科,盛於唐宋,其時世祿之家,猶不與也。宋執政韓億之子韓維,被薦不就廷試。唐介之子唐義問,召試秘閣,引嫌罷去。又禦史趙兀上疏曰:治平以來,大臣子弟多處庫,甚者不使應科舉。自王安石柄國,乃持內舉不避親之說,始以其子王列於侍從,循以為常。今宜杜絕其源雲雲。是向時世祿之家,皆以門蔭拜官,不準複與寒爭徑。若秦檜之子秦喜、孫秦塤皆試進士第一入仕,斯為奸欺之階,又何嚐以科名為榮哉!大臣子弟以科目相競者,始於明季,蓋其時舍此不足取重於俗。甚至景泰七年,大學士王文、陳循均以其子鄉試不中,具奏訟冤,竟獲會試,更足駭人聞見者也。
謹按國初八旗考試之例,時舉時停,世祿之家,原不係科名為輕重。其時人材輩出,實有英賢,而官學生、筆帖式、蔭生皆可轉補編修、學士。凡我八旗子弟,固不必尋章摘句,摹擬帖括,思與寒爭徑,然亦必須熟讀史漢經籍以為根柢,諸子百家以為應變,再加以閱曆,習以掌故,然後始可出為幹濟之用。總之不求科舉可也,不讀詩書不可也。
直隸今名畿輔之地為直隸省,此製自明季始也。明以北京之畿為北直隸,南京為南直隸。考其原起,蓋元季天下為十三行省,各置行省中書平章政事一員以理之,如今之有巡撫也。洪武七年,改京畿應天各府為布政司,直隸於京師,不屬於行省。其後盡改行省中書為布政司,而仍其舊名,謂之各省布政使。沿訛至今,不可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