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曆史學者們看來,這很好解釋。董卓擅行廢立,殘暴勝過夏桀、商紂,人人欲食其肉、個個欲寢其皮是理所當然的。
這裏麵的原因,我看並不那麼簡單,並不是政治或道義一詞所能概括。這裏麵還有一個心理問題。
東漢後期,宦官、外戚相互傾軋,或興或滅,輪番執政,士人則依附宦官或外戚,而且多數依附外戚,比如袁紹依附何進。
整體來說,宦官的品行操守、政治見解、施政綱領不如外戚。但宦官中也並非沒有好人、能人,如曹操的養祖父曹嵩和靈帝時的呂強等等;外戚的貪婪殘暴也並不亞於宦官,外戚中的流氓惡棍也比比皆是,比如安帝時的閻顯、順帝時的梁冀。
有些曆史學者,在談到宦官、外戚傾軋時,總是強調宦官的變態可惡,而對外戚的殘暴荒淫卻輕描淡寫。宦官的所作所為,很多情況下是皇帝布的局,是皇帝意誌的延伸。皇權是士大夫們對抗不了的,那就把憤怒傾瀉到皇帝的走狗、替死鬼宦官身上。
既然後世沒有受過宦官荼毒的人們,談起宦官都有一種潛意識的排斥,當時自以為是、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對割掉了雞巴、不倫不類的一類,不問青紅皂白地厭惡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士人依附外戚的多,依附宦官的少,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士人們的潛意識。士人們的這種潛意識,同樣折射到武人身上。
靈帝去世後何進、張讓之間的外戚、宦官大火並,使外戚、宦官同歸於盡。在天下的讀書人看來,這回該他們露臉了。在天下讀書人的眼裏,董卓武夫一個、匹夫一個,鬥大的字認不滿十升,怎麼能治理天下,居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居廟堂之高,指點江山,那是我們這些讀書種子的事。
依老古看,即使董卓不擅行廢立、不那麼殘暴不仁,不那麼咄咄逼人,袁紹們還是不與他合作,還是要討伐他。董卓的擅行廢立和殘暴不仁,恰恰為袁紹、曹操這些讀書人反攻倒算提供了政治上、道義上的理由。一句話,俺袁紹們跟你董卓這個大老粗沒完,除非你滾回西涼邊鄙之地去;即使在朝中,充其量給你個校尉這樣的中級軍官幹幹;統領百官,總理朝政,休想、沒門。
這是一種心理,而且是群體心理。這種群體心理與血統論相關聯。這也就可以解釋,即使掌權的外戚是一個、一幫惡棍,士人們還是依附外戚的多。畢竟,那些外戚,是皇後、太後的老爹、老哥、老弟嘛。皇後、太後是什麼人?是跟現任或已故皇帝上過床的女人。皇帝是上天之子,皇族的高貴血統早已通過皇帝或先帝的龍根延伸到皇後、皇太後的身體上以及外戚家族裏去了。
在士人們看來,血統是可以衍生、可以延伸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打地洞。貧雇農的兒子,自然根正苗紅,應該做接班人;黑五類的兒子應該沒好人,隻能下放到廣闊天地去勞動。
群體心理是一種巨大的力量,而這種心理力量通常以其最高級的形式——道義——表現出來,排斥力、破壞力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董卓這個大老粗,老古不教他,到死都明不了這個理。
董卓死於政治、道義上的反動,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在我看來,董卓之死,是因為他踏進了群體心理的澎湃浪潮,招來滅頂之災。
言歸正傳,還是說袁紹。
最大的軍閥
上文說,袁紹的行為就是一個“秀”字。不過袁紹的“秀”,其中也有實的成分,不然他成不了曹操的對手。
袁紹逃離中央政府(公元189年)後,“奔冀州”,其實是逃到冀州的渤海郡(今河北省滄州地區)。董卓原是要通緝袁紹的,又考慮到處置袁紹會引起書生、軍閥們的巨大反彈,便在下屬們的規勸下,幹脆任命袁紹為渤海郡太守。
關東聯軍討董卓時(公元190年春),袁紹的大本營在河內郡(今河南省焦作、新鄉、武陟一帶)。聯軍解散後,袁紹脅迫冀州牧、膽小鬼、窩囊廢韓馥,搶了韓馥的冀州牧一職。
袁紹脅迫韓馥時,是與幽州(今河北省北部和遼寧省)軍閥公孫瓚打聯手的,公孫瓚率兵到了冀州(今河北省中、南部)北部,對韓馥形成南北夾擊之勢。沒想到很多郡縣都歸附公孫瓚,袁紹頗有一點引狼入室的感覺,等冀州牧的位置到手後,對公孫瓚染指河北當然一萬個不同意。
公元192年春,袁紹與公孫瓚在界橋(今河北省威縣東)大戰;其年冬,又在龍湊(今山東省平原縣東)再戰,將公孫瓚這條“來自北方的狼”逐回幽州。然後,回過頭來收拾以張燕為首的黑山(太行山南端)農民軍。
與別的農民軍不同,張燕的農民軍有自己的根據地,組織嚴密,訓練有素,有較強的戰鬥力,名義上又歸降了政府,幾乎與袁紹打了個平手,而且打得相當的慘烈。袁紹統一河北四州(青、幽、冀、並)、官渡之戰(公元200年)前,袁紹隻是將黑山農民軍壓縮在山區打遊擊,並沒有消滅他們。
直至公元205年,袁紹屍骨已寒(袁紹死於公元202年),曹操平定冀州,張燕才率領十餘萬人歸降曹操。
漢魏之際,與農民軍作戰時間長、規模大的,袁紹算得上一個。奇怪的是,在我們的教科書中,在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的排行榜上,皇甫嵩、朱俊和曹操的名字赫然在目,袁紹卻榜上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