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東方欲曙,白雲成列一重重自墨藍的天際掙了出來,隨之便有些微冷寂的霞光在雲彩上漸漸擴開。殘旗迎風招展,而那晨風中卻已有了些燥性。看來又是一個大太陽天,城頭上的典軍們不由詛咒一聲。兵刃在青石上打磨發出“滋滋”的聲音,傷兵們捧著一碗水萬般不舍的細細咂舌。他們無奈的看著南漢軍一隊隊魚貫而出於城下排列齊整。車輪轉動的“咯吱”聲後,一些粗重龐大的東西也被陸續推到城下。

高平晗肅然立於陣前道:“方才西王已傳下帥令,若是今日再攻不破此城,便退後三裏結營長時圍困,你們若想早歸故裏,那便看今日了!”

風威冷聽了這話,不由的望了高平晗一眼,覺得這話似是說給他聽的。

前幾日戰事之中他一直都隻是守在高平晗身側護衛,有數次已攻上城頭纏戰之時,高平晗都頻頻看他,指望他能於此要緊關頭助上一臂之力。可風威冷都裝作沒有看到。

高平晗卻也未以言語強他。

其實風威冷心中一直在交戰,到底是打還是不打?隻是一直沒能拿定主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十來隻牛皮大鼓在軍後排成一列,赤著上身的鼓手忘情狂敲如癲似狂,好似遠古的邪神正附於其身,無窮無盡的殺氣恨意經這一聲聲鼓點傳進了列陣者的耳中。

風威冷聽這鼓聲,也不由得覺得心跳加快,竟似與那鼓聲齊律。再看軍士們,各人身中也現出些悍意來。

“上!”號令者的聲音穿透了鼓聲,早已備好的兵士們將大石搬進投石車中。機簧“砰砰!”齊響,然後無數大石就呼嘯而去。風威冷站在高平晗身側遠望,隻聽見城頭慘叫呼喝連聲,人影如傀儡般奔走不休,居然不覺慘烈反而有些可笑。

雖說起先已備了巨石築如小丘,可這麼密擲了一陣也將用磬,空中石頭漸稀。

“殺呀!”便有人打著旗子,後麵跟著抬有雲梯的兵士衝了上去。上麵早已備了箭支滾油,不多時便有一個一個的兵士捂著臉從雲梯上摔下。

方才一輪大石投下,城頭已砸出許多缺口,城上守軍也死傷狼籍。不過半個時辰,竟有三五處地方都有人攻入。城頭纏戰不休,有一處已有上十人衝了上去,不久卻落下來頭顱手臂,那殘肢居然看不出有多少人,估計是全死掉了。

高平晗見有幾處守得極牢,便命投石手取小石瞄準了打。果然這一輪石頭擲過,再攻上時就已經順利許多。當中有一隊人,小校極是悍勇,居然雙手執刀,隻以腳踏雲梯,比起旁人手足並用還要來得快。

距城頭尚有丈許時雙足猛的使力,如大雁騰空盤旋下擊,雙刀旋舞,隔著老遠都晃得人目眩。隻落上城頭不一會,就有好幾名典軍喪命於他手。他身後的士卒見頭領如此神威也精神大振。上麵的人拿刀往下砍,下麵的人居然赤手接了狂吼著迎上去。城頭守軍為他們氣勢所攝,不得已退開了些。一下子居然擁上了三十餘人,已清出大略四五丈地,後麵的兵丁見了,紛紛架了雲梯往上麵爬去!

“好!”高平晗不由撫掌,麵現喜色。風威冷心頭也是一鬆,破城當就在眼前了。

突然城頭有一大張油氈被揭開了,一支箭射下。那箭漆作朱紅,迅捷有如電閃雷鳴,射中一人,竟貫體而過,再中一人,箭勢串著兩人的身體其勢未絕,居然接連撞倒了三五人。風威冷並不是十分驚訝,心道:“紅孩兒來了!”

可他卻瞥見高平晗的麵色有點發白。風威冷再看去,馬上就明白自已方才想錯了。此時城頭赤箭如雨,非是雨點而是一道道的雨線,一箭殘象未絕就又有一箭激射,絕非一人之力可行。這時眼前所見居然是紅多青少,那城牆竟被這箭光給淹沒了。箭雨密處正是方才那小校所登上的城頭下方,總有上千人擠擁於左近侯著攀上去。萬箭齊出之下當真是箭無虛發,如方才那般一箭連射中二人三人的也不在少數。下麵嚎聲震天,眾軍紛紛逃竄,卻是自相踐踏,互阻道路,終免不了一死。整個戰場上的人都呆呆的看著這一幕,城頭上本有典軍和南漢軍正在激戰,刀槍舉在手中,居然忘了斷續打下去。

“萬鈞神弩!”高平晗死死的抓住了身側的帥旗,一字一頓道:“那日便是為了弄明白華城可有此物方才犯險,誰知……倒底還是瞞過了我!”

已登上城頭的那名小校顯是拚了命往□□處殺去,隻是隨他上來的人倒底隻有三五十,被數百典軍困住。那刀光雖說矯夭如初,光圈卻也不得不愈縮愈小,想是已陷入苦戰中,自保也未必能夠,更不要說去毀了那排成一列的數十張□□。

高平晗還沉得住氣,他身邊的將領卻已叫嚷起來:“若是這回讓他們打下來了,氣勢一泄,今日絕不能再有寸進!”另有一將勸他道:“他們看準我軍急於攻城,有意待我投石機的石料用磬再祭出法寶來。哼,我軍那裏著急了,今年華城外糧食大熟,駐下來一年半載也不礙事的……”

這些言語一句句鑽進風威冷耳中,他突然從高平晗身邊跳開,隻幾步就躍到了後麵的巢車上,對那掌車的兵士道:“快往前推!”掌車兵士看了看高平晗,高平晗點頭示意。車兵們就將巢車按著風威冷的命令推動了起來。

風威冷早看出那些□□形體笨重,絕不能輕易移動。又是十餘架緊挨著排在狹窄城頭,定然不好換方向。於是令掌車兵士從箭矢相反的方位推過去。巢車如此高大,一動自然引人注目,當下就有典軍發覺了,便往這邊射箭,可那箭都是些尋常弓箭,掌車兵士穿著極厚重的鐵甲,便是射中也毫無用處。風威冷抽劍在手,但有箭來隨手格開。

距城百步之處,風威冷著兵士將樁子打下去。這時典軍們雖不知這麼孤零零的一架巢車來做什麼的,可也覺得不妙,正有一架□□要重新裝箭,便磕磕碰碰的轉了頭,向著巢車這邊擺下來。

這裏巢車已定好。風威冷坐在車籠裏讓兵士們將他拉了上去。巢車正與城頭相平。風威冷方上車頂,便割了繩索。車籠“咣!”的滑了下去。那繩索大約總有數十丈長,他將繩子一端在車杆頂上係緊,另一端纏在手上,雙足在杆上一蹬,就向城頭飛來。

他淩空飛越,耳中聽得風聲呼呼,眼見隻見碧空如洗,仿佛見表妹正在遠遠雲端向他微笑。覺得此刻已脫去軀殼白日飛升一般。終於身子往下一沉,眼中見到典軍汙黑的麵孔,驚怖的眼睛,大張的嘴巴,吐得老長的舌頭,還有一簇簇的槍刃。唯獨就聽不到一絲的聲音。

高平晗在城下看到風威冷飛至繩盡,便扔掉了繩索,下麵有一柄□□擲出,風威冷身子平空一折,那一刻真不似生人而如一隻盡極輕靈的幼隼。他避過□□足尖反倒在槍杆上一點,借這一點之力再度翻了一個筋鬥。以鷹擊長空之勢下擊,手中長劍一出,城頭頓時平空湧現一大片茫茫白霧。白霧所現之處,一片慘叫痛呼。

風威冷自已感覺倒沒有旁人看起來那麼風光。四下裏密密的的刀刃一重重壓上來,雖然無人可抵他一招,卻好似大海潮生一般無窮無盡,尋暇抵隙無孔不入。若不是手仗利劍,隻怕身上早不知被戳出多少個窟窿。他一麵踩住襲向他左肋的大刀,一麵奪過從他項後疾刺的□□。手中寶劍貼著一人的槍杆削上去,刃頭在他喉間一掠就收回,已劈斷了三把鐵矛。那矛尖激飛,隻見得兩聲慘叫,風威冷估算著是打瞎了右邊兩個牽著鋼鏈的兵丁眼睛,卻也無暇去看上一眼,因此時又有一劍從下往上劃來。風威冷以劍硬生硬生的一架,那劍立時斷了。可用劍的人卻身子驟矮,已從風威冷劍下逃出去。那人發力狂跑,幾無人色。旁邊有人攔他,他叫道:“那人就是那日殺了金槍王敗了紅將軍的……”

三日前之事城頭上不少人都已目睹,當下個個膽寒,再也不敢去攔風威冷。風威冷衝進弩陣,手中寶劍狂斫,弩牙紛紛斷掉,一張張價抵百金的□□就此毀去。弩兵們雖然心痛上前來攔,可是他們大多不精於技擊,卻又如何攔得住。

這邊□□一毀,城下壓力頓輕,高平晗親自上陣督戰。見勝利就在眼前,人人奮勇當前。兩下一較,典軍大勢已去。

風威冷見南漢軍已經殺上城頭,便忖道:“我即已入城了,還打個什麼,快些回家是要緊!”於是便混在典軍潰兵中擠下城去。數月未見靖安大道,風威冷禁不住有些激動。誰知沒兩步,便差點跌了一跤。他低頭一看,原先平平整整的青石板道已被挖得滿目瘡痍,白浮的塵士中混著一些碎石殘片,正是午時,毒辣的日頭將地麵曬得發燙。

風威冷隻怔了一怔就明白過來,自然是被典軍鍁了去修補城防。此時街上空無一人,家家關門閉戶。幾扇開著的門口都晾著號衣,顯被征作軍營了。此處鴉沒雀靜,城頭上的廝殺之聲不過隔了一條街卻遙遠得好似另一重天地。風威冷不由的想:“城內的兵上那去了?紅孩兒不在城頭上,他上那去了。”卻又搖搖頭,覺得這些事與自已毫不相幹。

一路上多見得有熟悉的招牌,隻是此時歸家意切,也沒心思停下來打聲招呼。

風威冷方拐進利民巷,腳下就踩到了什麼黑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他不由跳開一步,心“咚咚”亂跳。那居然是一個人頭!“小五!”風威冷叫了一聲,這人正是他自幼一處玩的鄰居。

又聽到有人大聲詛罵著什麼,然後便是女人的哭聲,突然有重物“咚!”的一聲砸下。風威冷加快了腳步趕過去。邊走邊勿勿掃視了幾眼。隻見巷子裏的各家都門窗洞開,裏麵被砸得稀爛,赤著身子的女人嚶嚶的哭。幾具屍首倒在門檻上,鮮血不絕的淌出。

“怎麼回事?”風威冷頭腦有些發悶,腳步都浮了起來,“我分明是頭一個進城的人,難道西王在北門攻得還要早些?”

一麵想著,一麵已看到自家的門,門板倒在地上。一個老女人撲在門板上雙拳狠砸,口中叫罵:“千刀殺的呀!混帳兵,爺呀你怎麼還不回來呀……”風威冷見到此情此景禁不住渾身發寒。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盼著這隻是在發一個惡夢,隻要再過一刻就能醒過來。

他到門板前頭扶了老女人起來,老女人抬頭一看卻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哭道:“你怎麼才回來呀!早幹什麼去了?姑娘讓他們搶走了!”老女人額頭上鮮血不停的湧出來,和眼淚流在一處。風威冷不躲不避的挨了這一掌,見地上有一塊紅布,隨手拾了起來想給她包上,卻一眼看出來是表妹的手工,便收在懷裏。另割了一段袖子幾下給老女人係好,站起來道:“吳媽,姑娘是被什麼人搶走的?”

“是圍城的那些東西!”吳媽一手指著巷子的另一頭,一手死力的推他道:“快去,快去,姑娘讓他們搶走了!”

“別慌!”風威冷拔劍在手,對吳媽道:“我一定將她救回來!”這話出口,他已飛奔而去,隻覺得這一生都未曾跑得如此之快。

風威冷此時腦子倒分外的寧定了,想道:“我是從東門進來的第一人,那搶走表妹的必是西王的人馬。他們定然是要送給將官,表妹一時隻怕還沒有危險。這會子西王的大營一定還在北城外,他們肯定是往北城外送了。我往城外去找,要是找不到,得先去找高大帥。今日我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讓高大帥幫我去討一個女子,西王總不能不賣高大帥這個麵子。”

風威冷在這華城中長大,一衢一巷無不爛熟於心。抄了往北城門去的近路。走的雖是小道,卻還不時能見穿著南漢軍號衣之人四處亂竄。已有幾處房子起了煙頭,這多日睛熱天氣,一場通城大火怕是不能免了。

有一個亂披著衣裳的南漢軍從巷子裏闖出來,不知怎的看風威冷不順眼了,叫道:“小子,你幹嘛的?我看你就象奸細!”風威冷心緒正壞,不過是事急不想理會這些人,這兵丁居然自已找上來了,風威冷當下劍尖一遞,就已抵在他肚皮上。那人倒似久經行伍的,居然也頗機靈,就地一仆滾開三尺,肚皮上卻已是皮開肉綻,鮮紅的腸子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