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死節義士袁府受托孤(1 / 3)

不知睡了多久,袁文景悠悠地醒過來。他被一株古鬆的茂密枝杈托住身子。他身子一動,便感到一陣透徹心骨的疼痛伴隨著他。他的四肢麻木,轉動不靈,頭沉得抬不起來,唯一值得稱賀的是大腦,尚還清醒。這是什麼地方?他躺著不動,努力地想這個問題……

曙色投射下來,濃霧發散著,逐漸散成稀薄。很久很久,他終於想起來了,他是昨天,也許是前天從崖上跳下來,此刻應該走在黃泉路上。據說黃泉上有無常和勾魂帶路,這二仙君哪裏去了?他的身子又一動,痛得呻吟一聲。他頓時感到詫異起來,這聲音這疼痛都為活人所有,難道自己還未死?

真的,還活著。他弄明白後,又驚又喜,驚的是從萬丈高崖墜下尚且沒死,喜的是生命還得以延續,還可以做很多未竟之事。人對生的意識十分強烈,尤其是死裏逃生的人。不過,現在的處境堪憂,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裏,毋寧說是一半身子進入了鬼門關,危險時刻在威脅著自己。這裏呼天不應喊地不靈,坐等隻能待斃,現在隻能靠自己了。他積極地思考著對策,設計各種逃出深穀的方案。

上是望不到盡頭的高崖,下為不測之深淵,上下都一樣困難。然而有一點值得考慮,頂上有懸空寺,他曾走過,穀下是什麼?河流,瘴氣林,猛獸……鬼才知道,說不定真是傳說中的閻王地府呢!顯而易見,兩條路唯有向上才有生還的希望。他不畏艱難險阻,決定一步一步地攀登上去。他咬緊牙關,忍受著刺骨的疼痛,嚐試著爬下古鬆。由於全身錐痛,用力後更顯得疼痛,他的臉額流下豆大的汗珠,把身上的破衫都濡濕了。他以驚人的毅力,抱牢樹幹,吃力地滾下去,身子一掛在枝頭上,便痛暈了過去。

良久,他再度蘇醒過來,睜開無神的雙眼向上尋覓。深穀的石壁除了幾處裸岩外,上麵盡是綠色植物,有青鬆、古藤、長草,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這些植物紮根於石隙,頑強地生長著,向大自然展示它們的不羈風采。別小看這些植物,袁文景的生命全係於它們身上,因為它們是借以攀登的天梯。他露出欣喜的笑容,欲硬撐起身子,可渾身無力,宛若一個皮影人,不論如何努力都沒法獨自站起。他長歎一聲,不再作無謂的努力,靜靜地躺著,養精蓄銳,以圖站起。可他想不到的是,饑餓襲擊著他,使他的機體能力慢慢消耗掉,並逐漸走向衰弱,走向死亡。

實在餓得不行,他的右手隨便向石壁上胡亂一摸,抓到一株植物,用力一拔,便把那株植物連根拔起。他把那株植物拿到眼前一看,那肥碩的莖部就像小孩的手臂一樣粗大,湊近鼻子一聞,一股濃鬱人參的芳香直衝鼻腔,令他精神大振。生在名門望族的他,對人參的味道太熟悉了。他斷定這株植物是人參無疑,哪怕他沒有見過如此粗壯的人參。即使不是人參,可在饑不擇食的情況下,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那株植物塞進嘴裏大嚼起來。其實,他吃的這株植物確是人參,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參,是生長了一千多年的人參。

人參補氣,千年人參大補中氣。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千年人參就在他的體內起了作用,他下丹田暖烘烘的,全身的血流加快,頓時感到渾身是勁,疼痛也緩解了許多。他大喜,當下不敢停留,開始了自救的艱難曆程。他抓牢岩縫上的植物,一步一步地攀爬上去……

不知爬了多久,他頭頂的植物逐漸稀少,並發現十丈多高的石壁上開著一個洞,因為從下往上仰望,他看不清洞口有多大,洞裏有些什麼。他這時一點也不感到累,那使不完的勁促使他很快爬到洞口。他這時才看清楚洞口的全貌,洞口在岩石中央,如同一隻大車輪,造型極美,端的鬼斧神工,洞口不算大,僅可容一個壯年人弓身出入。他覺得洞裏有文章,好奇心驟起,因而伸直脖子朝裏窺望,這一看不打緊,直把他嚇得滑出來,由於下滑速度過快,他雙手抓不住牢固的植物,身子失去了重心,整個人又像斷線的風箏般向深穀跌落……一條碗口粗的大蟒蛇把頭探出洞口,張開血盤大口,頻頻地吐著舌信子。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老和尚從蛇身旁鑽出來,右手一抖,一條白綾從他的大手裏飛射出來,正好卷住墜崖的袁文景的腰部。老和尚的大手再一抖,白綾便淩空而起,把袁文景送上來,落在老和尚的腳邊。袁文景早已昏迷過去,等他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寬大的石床上。他揉揉眼睛,扭頭四顧,這一望又嚇得他彈跳起來,他剛才遇到的那條大蟒蛇此刻在床頭上盤著,那畜生揚起頭,正朝他點頭示意。

許久,他才緩過神來,見大蟒蛇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因而膽子也大了些。他戰戰兢兢地蹲下身子,用打顫的聲音問:“你一定是蛇仙,請閣下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大蟒蛇似乎聽懂他的話,它把頭在空中劃一個圓,算是回答。他雖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但知道它至少沒有惡意。他環顧四周,恍然大悟:“蛇仙,你說的是洞嗎?”大蟒蛇吐著舌信子,快活地點著頭。

這個洞足有兩人高,三十多平方,頭頂石壁上隱約可見斧鑿的痕跡,地麵很光滑,他看不出是人工打造抑或天然形成,總之,他猜測這個洞定然是半人工半天然的。大洞前後各有一個小洞,其中一個直通深穀,另一個不知通向何處,教人費猜。他把這個疑問正想請教通靈的大蟒蛇時,一個白須飄飄的老和尚從後麵的小洞裏走出來。大蟒蛇見到這個老和尚,立即歡快地爬過去,把頭伸到老和尚的褲腿上磨蹭,不知是表示親熱還是撒嬌。老和尚蹲下身子,用他粗大的手像撫mo孩子的頭一樣親昵地撫mo著它的頭,一邊撫mo一邊說:“小白,客人醒了,你快去端一些山果來招待客人。”名叫小白的大蟒蛇這才依依不舍地跳下來,朝後麵小洞裏爬入去。

袁文景知道老和尚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及細看他的容顏,便趨前一步,雙膝跪地,熱淚盈眶地拜謝道:“袁文景陷身深穀之中,九死不得一生,多虧大師相救,得以劫後餘生,功同再造父母……”從這素昧平生的大師的作為,他想到趕盡殺絕的劉瑾,他悲傷得差點昏了過去。

老和尚將他挽起來,見他的臉色有異,心念一動,忙把一股真氣施入他的體內,待他緩過一口氣後,問道:“螻蟻尚且偷生,小施主為何墜崖?小施主似有血海深仇,可否告訴老衲?”

好銳利的眼睛,袁文景一驚,知道這個老和尚決非凡人。他很信賴地點點頭,把劉瑾如何把持朝綱、倒行逆施、陷害忠良,父親袁東海上疏彈劾劉瑾反遭腰斬,而株連九族,滿門抄斬,他在一個忠義護院武師的保護下逃出魔掌,但在恒山上又被迫跳下深穀的事一五一十地哭訴出來。老和尚盤腿坐在石床上,輕閉雙目,臉上平靜如止水,猶如睡熟一般。他聽完袁文景的哭訴,睜開眼睛,輕聲說道:“清白中有把柄,混沌時有歸宿,假象中玄機理,無事時且沉吟。繁華富貴,空裝點浮生之夢,皆因世人沉迷不醒,演出多少悲劇。小施主已家破人亡,雖為忠良之後,但為當權者所惡,不知今後作何打算?”

“以後?”袁文景黯然,以後當然是報仇雪恨,可手無權柄,武功又不濟,怎能與權傾於野的劉瑾抗衡?他急得流出眼淚。

與此同時,大蟒蛇小白從後洞裏爬出來,它的嘴裏咬著一隻托盤,托盤上放置著五顏六色的鮮果。它小心翼翼地爬行,生怕把托盤摔翻。它遊行到一張石桌前,高高舉起托盤,把托盤安放在石桌上,然後爬到老和尚跟前,立起頭,在他褲腿上磨蹭兩下。老和尚笑道:“小白,老衲知道了,你去那邊玩吧!”話音剛落,小白就把頭一轉,爬到一塊圓石板上,盤起身子,麵朝老和尚這邊張望。

老和尚對袁文景說:“小施主幾天沒有進食,想必很餓了。荒野枯洞,沒什麼可口的東西,請小施主就用些山果吧!”

袁文景腹中填進一支千年人參,現在反覺得不餓。為了不弗老和尚和小白的虔盛情意,他告了一聲罪便伸手拿起一隻蘋果。小白見狀,一個勁地點著頭,好像很歡快。老和尚不說話,他細心地審視著袁文景,見他骨架清奇,一臉正氣,是練武的最佳人選。年紀不饒人,老和尚剛好過了一個世紀,在他九十八歲那年開始,他就四處尋找最佳武學人選,好繼承他的衣缽。誰知整整尋覓了兩年,均無所得。現在的人哪,身骨好的心術不正,心術正的骨架差,就是沒有兩全其美的練武苗子,隨著時間的飛逝,他感到這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將會跟隨他進入棺材裏。今天,佛祖慈悲,將一個符合他擇徒條件的少年送上門來,他豈肯錯過這個機會?

他主意一定,心為之一寬。他盯住袁文景的走路姿勢說:“小施主,老衲有話問你,通常是,凡人學武,練下盤就穩,練上盤就靈,小施主的步法既穩重又輕盈,想必是‘易筋經’所致?”

相傳易筋經是少林始祖達摩大師創立的真功,功力深厚者可達排山倒海之效。三百年前,因犯殺戒而被少林寺逐出山門的一個和尚曾表演過這種功法,他站在離海平麵一丈多高的岩石上表演淩空擊海水,便是這種功法的公開露麵。

那天應邀觀禮的人真多,有地方的行政長官,有守衛海疆的將士,有各門各派的武林人士,也有手無縛雞之力的騷人墨客,把海邊圍得個水泄不通。那個少林和尚站在海邊的岩石上,略一運氣,迅速淩空推出一掌,頓時,海水被擊起幾十丈高;待海浪稍平後,他又緩緩地出掌,在手臂還未完全伸直時,突然手掌一翻,淩空擊出,奇怪,海水竟然沒有反應,誰料眨眼間,海麵上變魔術似的陸陸續續浮上許多死魚,大大小小不下幾千條,當時有人殺開這些魚,發現內髒全被打成粉碎,甚至脊柱骨都斷成了十多截。易筋經內外兼修,雄剛與陰柔並舉,功成後驚世駭俗,曆代少林武僧都有習練者,而有成就者卻是鳳毛麟角。

袁文景見問,幾疑這老和尚為神人。他輕聲答道:“文景自幼練過易筋經,是為了強身健體。”

“可惜,可惜你的功力尚淺,未能發揮其神效。”老和尚感歎之餘,立時想到他一定和少林有淵源,於是饒有興趣地問,“敢問小施主的師尊名諱?”

“文景的授業恩師文為翰林院編修康海老先生,武為五台山南山寺首座僧元元禪師。文景幼年曾到五台山舍身過,易筋經就是十歲生日時,恩師傳授給我的。”

“元元禪師功高德隆,卻輕易不授人武功,他傳世的是佛法。你投於他的門下,且學到他的武功,足見你們有緣。”

“大師您認識我的恩師?”袁文景見他很了解元元禪師的性格,是以有此一問。

“四十年前曾有過來往。那時他在五台山學法,弱冠之年就成為一名禪智兼重、定慧雙xiu的得道高僧。他晝讀義理,夜觀禪法,聲名遠播。老納曾在懸空寺與他談過佛法,相處一個月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