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電話去公司請假,到幾家醫院的精神科與腦科做了谘詢,考慮到她的年齡,醫生的建議是找一個專業的護理。又與朱叔叔商量過,我們決定騙她說孫護士是保姆,負責他倆的飲食起居。
“為什麼花這個錢?”她很不樂意。
“你也得為朱叔叔考慮,他的身體需要好好調養。”我耐心解釋,“費用我來。”
回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和老板談離職,聽清楚原委,他沒有再挽留。
我要離職的風聲很快就傳了出去,獵頭在電話那頭說:“KC公司的項目即將通過最後的預算審查,馬上開始招人,你再等等,簡直是為你量身定製的,我敢打包票。”
“俗話說雞頭鳳尾,我需要換個朝九晚五的工作,薪水可以低些,不用出差。你幫我留意。”
“明白。”在掛電話前,她小聲說,“怎麼有種金盆洗手的感覺。”
“哪裏去置辦這金盆啊。”對著這個大概是世界上最了解我年齡、血型、身高、學曆以及過往的陌生人,我可以說一些軟弱的話,“不勞而獲的事情總聽別人遇上,我就從沒這運氣,總要拿些什麼去換。”
再見到付汝文是半個月以後。
“跟我走。”他的篤定裏有我無法忽略的懇切。
“不行。”
“公寓都找好了,步行去MOMA隻要10多分鍾。想一想,畢加索的睡蓮池。”
“我拿到了KC的Offer。”
“就因為這個?”他詫異,抬手的時候翻倒桌上的水晶杯子。他看著地板上的碎片,神情裏有莫名的失望。到如今終於又看見他七情上臉,沒有掩飾,不知是欣慰還是悲哀。
“我不是你在高中時候暗戀過的女生了。就像這水晶玻璃杯碎了,你瞧,有些東西碎了是補不回來的。”
“這比喻可真貴。”他又戴上那個嬉笑怒罵的麵具,但眼神出賣他,“真的隻為KC那個職位?”
“是,一介白領,還有什麼更高的追求?我等了足足半年有餘。”我低頭,避開他的目光,“還有,是莫奈,莫奈的睡蓮池。”
都說由奢入儉難,找個相對輕鬆的工作也花了月餘的時間。就在銀行存款要見底的時候,收到了新公司的入職通知。職位是項目助理,不用出差,不用24小時開著手機。我從客戶資料收集做起,以往我希望收到怎樣的材料,現在就做成怎樣的。很快就有了口碑。在公司上班,好人緣是成功的一半。
“有你在,蓬蓽生輝。”新上司說。
薪水不如以前的一半,但不再需要應酬,可以按時下班去媽媽家陪她吃晚飯。有時候她記得我,有時候她當我是孫護士的女兒。當我是孫護士女兒的時候,十分客氣。請我吃點心,給我沏茶,還從口袋裏掏出我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看:“這是我女兒,她很忙,下回你來或許能見到的。下次,你還來的吧?”我摟著她的肩膀保證:“來的,放心吧。”照片裏那個乖巧的女孩笑得花一樣,確實,她才更配做我媽媽的女兒。
每月我把差不多全部薪水存進銀行,以備不時之需,又開始思考諸如花四塊錢搭地鐵還是花兩塊錢搭公交車去上班這種問題。
出發前,付汝文發來一條簡訊,隻有我的姓名和航班信息。我看了半天,按下刪除鍵。不知道為什麼想起第一次重逢時他在會議桌末尾做的那個手勢。
如果有人問,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是,我想跟他走。
但沒有人問。
轉眼又是一年,年末飛機稿滿天飛。
渾水好摸魚,我們這麼一家小公司居然也拿到了去KC比稿的機會。同事出發前,老板開誓師大會:“成敗在此一舉,新上任的副總裁今天會親自參會。前台小姐告訴我的,大家不可掉以輕心!”世風日下,不對,是人心不古。當年那些連頭都不肯抬的前台如今都懂得私下透風了。
一個小時後,座機響:“快送電腦電源線來,真是百密一疏!”老板在電話裏氣急敗壞地說著成語。我啼笑皆非地抓過電源線奔下樓打車,想不到自己竟是這樣進的KC大樓。
會議室大門打開的那瞬,我仿佛穿過時間隧道,回到了那個冬天。會議室盡頭依舊是那塊萬年玄鐵:付汝文。
我將電源線放下,轉身輕輕走出會議室去,不過幾步遠的距離,卻感覺背上已插滿刀子,生疼。
傍晚老板在總結大會上忐忑地說:“到最後一頁Thank You漸隱的時候,那個付總突然大笑,卻笑得跟哭似的。我們的情感策略是不是太感性了?”
這時我的手機震了一下,一個陌生號碼傳來一條短信:你,是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