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陳遠山卻是了然於心:“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作坊裏藏了人?”

她眼睛倏地瞪大:“你怎會……”

“我是這山莊的主人,我怎會不知道。”陳遠山道,“而且你這丫頭,一有心事全擺在臉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況,我是你爹。”

她心虛垂眼,悶聲道:“爹你竟然知道,為何裝作一無所知?”

陳遠山道:“那小子,我偷瞥過他幾眼,雖然沒見著正臉,但瞧那衣裝,像是個可憐人。桂兒,你沒出過青城山,從小身邊連個玩伴也沒有,收留那小子,是想他能與你作伴吧?”

她沉默表示默認了。

“爹對你嚴格,是希望你日後能獨當一麵,偏偏你又是個怠惰的性子,不時時鞭策,總不能自覺。許是爹太過急功近利,才沒把你當孩子看待,從而忽略了你的童心。”說到這,陳遠山忍不住自責。

陳桂以往聽多了對方教訓,如今對方自省起來,倒叫她不習慣了。她道:“爹你別這麼說,我也……的確是不思進取。”

陳遠山抬手將她發絲撥至耳後,繼續道:“時光漫漫,你要學的還很多。增強技藝是一方麵,識人之術亦要加強。”

對方後半句叫她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解釋:“爹你誤會了,那個人……是個好人。”

陳遠山卻不在意這些:“好人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什麼來曆。”

這一句話,就把她堵死了。關於阿沉的來曆,她的確一無所知。

陳遠山又開始諄諄教導:“交朋結友,重在推心置腹,他連來曆都不向你透露,便是虛偽。”

“可人總有不願提及之事啊。”

陳遠山歎了口氣,還是覺得她天真:“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不願提及?”

她又不作聲了。她隱隱知道原因,卻是不大願意承認。

陳遠山一語戳破:“你敢說那段不易不是為他而來?”

這話,叫她心虛中又陡增了愧疚。

陳遠山並不怪她,因他太了解她:“爹相信你也是蒙在鼓裏,隻是那個人,你莫要再去想了。”

“為什麼?他那樣害怕,一定是受過風燭堂迫害。我們身為武林正道,難道不應該伸出援手嗎?”

陳遠山一邊歎氣,一邊搖頭:“桂兒,你太孤陋寡聞了。”他頓了頓,又道,“那段不易稱其為‘重瞳子’,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她迷惘地搖頭。

“瞳生異象,是為不詳。在相學中,是禍亂之相,預示改朝換代。在命學中,是陰邪之命,多出煞星。近其身者,皆遭池魚之殃。”

她從未聽過如此玄詭的話,不可置信地擺首:“這是什麼怪力亂神的說法,爹你怎會相信這種荒唐之辭。”

“荒不荒唐姑且不論,關鍵在於,他的確帶來了禍事。雖不知段不易為何要這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其目的必定陰詭。”

“你的意思是,段不易對他沒安好心?”

“八九不離十。”

她因著陳遠山的話惴惴不安,想起阿沉時時表露出來的驚懼,不禁猜測:“那段不易是要取他性命了?”

“若他真如傳說中那樣不詳,盡早離開塵世,於人於己,都是解脫。”

她心中一涼,說不出的滋味。

陳遠山看出她的眷戀,安撫道:“桂兒,聽話,莫再想他了。待你磨練出師,自可下山去見見世麵,屆時,你會交到許多朋友的。”

她眼眶一陣酸澀,未免太過狼狽,也不願叫陳遠山擔憂,敷衍應了幾聲便找借口退去。

一出房間,她就直奔作坊,趴在桌上,臉埋進臂彎裏,悶聲痛哭起來。她不敢哭太大聲,怕自己一放開來又收不住。這屋子裏,好似還留存少年的氣息,今兒個清早,她還信誓旦旦地許諾,日後要與他時時在一起的。怎的太陽一落山,就天地巨變了呢。

彼時她覺得秦馭風是煞星,自他進山,就攜了一身麻煩。此刻,她覺得自己才是煞星。她留下阿沉,引來了段不易,弄得山莊雞飛狗跳,還失了曲虹劍。而後阿沉又為了她,引走了段不易,生死未卜。她真是太蠢,若她一早就能洞悉,哪怕一點點,都不會導致現在的局麵。這一天經曆的事,超過她這十幾年的總和。天大的道理,聽再多,都不如親身體驗。到這一刻,她才深刻體會到陳遠山是痛惜她的,因他連半句責備都沒有。

她捏著頸間的平安符,想起阿沉離開時那淒楚的笑容,他說日後若能再見,他會將這平安符討回,彼時她還心存希望,可現在她怎麼覺著,不會有那麼一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