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之所以會引起他的興趣,應該就是因為它是自古可與北安相比的國家吧。不過那個時候南陽已經出現了沒落的現象,不然煙妃也不千裏迢迢來到北安。再經過這幾年北安侵略,南陽的繁榮應已離他所了解的相去甚遠……五月的南陽驕陽如火,和風,不,就連風吹來都是熱的,尤其是對急於行路的人而言,就更燥熱了起來。而七公主的送嫁隊,卻在此時已到了不得不起程的時刻。
隊伍從京都曆經洛城、燕州改走水路至蒼縣,再不過一、兩日路程便可抵達目的地——津門。隻是越接近,氣氛便越詭異、沉重,甚至令人不安起來。
本來她也知道南陽這樣的和親,是不會讓人真的歡喜。盡管一路鑼鼓喧天,儀仗紅得耀眼,各路官員的道喜聲不斷,但反而愈發顯得諷刺。
風翦翦是一個喜娘,上有皇室,下有將領,她一個百姓不該想得太多,是她還是太敏感了。想想那公主、那侍位、那神秘而疏離的侍女,還有皇子之間的互動,不像是單為了婚事傷感,仿佛在相互牽製似的。怪!
“風姑娘在嗎?”門被輕敲了幾下,隨後傳來清脆的女子聲音。
收起思緒她舉步去開門,見到一個嬌俏的女子立於門外,正是七公主身邊的宮女——綠水。
“風姑娘。”看到她,綠水施以一禮。
“姑娘多禮了,翦翦承受不起。”風翦翦趕忙福身。她一個民間百姓,就算對方是個宮女也是受不起此禮的。
“風姑娘過謙了。”她淡淡道。
“姑娘請進吧。”風翦翦側身請她進門。
“我叫綠水,是七公主的侍女。”她邊進來邊說。“這幾日我們一直忙於趕路倉促了些,想來問候一聲,不知姑娘可還吃得消?”她們這些人沒走過這長的路,已經有幾個宮女陸續病倒了。
“請公主與姑娘放心,民女像如此奔波已然習慣了,此行算不得苦。”比起以往這算不得什麼。
“是嗎?”綠水應,想來她是吃過許多苦的。
靜默,翦翦抬首來看她,竟從她望著自己的眼眸中看到一絲心痛。心痛?為了她的心痛嗎?可是她們並不相識不是嗎?
“綠水姑娘?”還是想到了什麼別的事?
她回過神來,目光閃爍。“從早就聽說傾城紅娘的事跡,綠水一直很欽佩呢。”一個單薄女子想生存是不容易的。
“為求生存,不得已罷了。”她並沒有消去心頭的疑惑,且不著痕跡的觀察著。
綠水無言,她想她明白這種無奈。
這不是歎息,而是心痛,這些年來風翦翦活得多辛苦她可以想象。也許是她自私,不該將她牽扯進來。可是她這一去北安,將再也見不到她了呀。
“綠水有一請求,不知風姑娘可否成全?”她說。
“姑娘請講,若我能辦到一定盡力而為。”風翦翦應。
“綠水是這次是陪嫁隨公主去北安,這去將永遠回不了南陽了,可家中已無親人。綠水妄想,想喚姑娘一聲姐姐留個牽掛,不知姑娘可願收下妹妹?”她想親近她,非常想。
“有你這樣的妹妹,我自當求之不得呀。”她對這位綠水也是一見如故的。
“姐姐。”她忍不住都要為這心底千萬次的呼喚而哭泣起來。
是錯覺嗎?風翦翦仿佛從綠水眼中看到了許多不明的情感,這絕不初相識的該有的。細瞧那五官,竟也覺得有幾分熟悉。
“呀,時間不早了,姐姐休息吧,我要服侍公主去了。”看到她眼中的懷疑,綠水匆忙找借口離開。
“那好吧,妹妹慢走。”她應著,送綠水出門。
直到走廊的拐角處隱沒的綠水的身影,她才轉身關上門,且陷入了沉思中。她實在想不明白,那綠水的舉止好像並不若她說的那麼單純……也許答案在那一抹熟悉感上……
匆匆逃也似的出了風翦翦的房門,也許是心虛,使得她步履有些淩亂,並在回廊處撞入一副胸膛。頓時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她身體反射性的向後倒去,幸好被人及時伸手拉回了她,才免去了這一場的劫難。
“怎麼樣?綠水,你還好嗎?”從來沒見過她如此的慌亂,他不禁焦急起來。
“還好,我沒什麼事。”她回應著想揉揉撞痛的額角,卻發現手腕還被對方握住。正想要他放手,一張熟悉並久別了臉龐就這樣映入了眼簾。
是他——雲湛,南陽國的五皇子。沒錯,那一身的白色衣衫,那眉目間常有的書生般的儒雅,那束發的白色發帶,一切都沒變,就想她記憶中的一樣。還有那吹拂在臉的他氣息——氣息?她驚跳起來,拉開倆人不合宜的距離。
“綠水。”查看她額頭的手停在半空中,指間還留著那餘溫,可她已逃到了他觸及不到的地方。
“五皇子萬福。”收起方才的失神,她變得生疏而有禮。
“發生什麼事了嗎?”對於她的反應在意料之中,這些年一直是這樣不是嗎?即便他們能相遇的次數不到五次。
“公主一切安好,請皇子不必擔心。”她有禮的回答。
“那麼你呢?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他很無力問。她明知道的,她問的不是公主,而是她。
她一直是這樣的,可以從容的麵對一切,包括他的父皇、母妃及後宮的所有人,也包括他,就連當年他娶皇妃時她都那麼冷靜以待。當初他真恨透了她的這種冷靜,拭問麵對自己愛的人娶別人,有幾個人可以做到從容道賀?她卻可以。那麼,又是什麼事可以令她如此的驚慌呢?
“回皇子,奴婢也無事。”她回道。
雲湛不自覺地緊皺他的眉頭,定定地看著她。可是她還是很恭敬地站著,沉著的連眼睛也不眨。
“你……”還要問嗎?問得出來嗎?
“五皇子若無事,奴婢告退了。”傾身一福,她轉身走開。
雲湛看著她的身影離開,心痛也無奈。那樣一纖弱的女子,卻有著比任何男兒還堅定的心……
“啪——啪——啪——”三聲清脆的掌聲由走廊的另一側傳來。“真是精彩的一出戲啊。”雲織兒走了過來。“皇兄與綠水有多久沒見了?三年了吧?從皇兄娶親之後。若不是這次我出嫁,恐怕再想皇兄怕是此生是無緣了。”她們這一去也沒差別了。
“織兒。”他不想提這些事情。
“也對,綠水不過一個小小宮女,怎比得上西原國的郡主來的尊貴呢。皇兄為了她不是連皇位也不要了嗎?”她自顧自地說,像沒看到兄長的警告眼神。
四年前,他在朝中大展才華,得到許多讚譽,可謂意氣風發,其風芒幾乎蓋過了所有皇子。皇後怕他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唆使重臣迫使他娶西原郡主為妃,牽製他放棄朝中要務。
雲湛本身就有西原國的一半血統,因為母妃出身西原。單憑這一點就使他繼承皇位無緣。可無奈他才華過人,那時的文治武功已成為皇後的眼中刺。
怕發生政變,皇後設計他娶西原郡主為妻。一是:怕他在朝中結下姻親加強他的勢力;二是他有了異族妻子,便相對的一些朝政要事會限製他的參與,據說那是為了先祖怕引來叛變立下的祖製。
總之,這就是皇宮的大位之爭。在他的父皇還在壯年的時候,在他們還未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隻是他一直沒有看清而已。後來,他選擇了放棄,放棄漸漸有了起色的國政,隻想遠離那人性的醜惡。
隻是他當時鍾情於綠水,那溫婉如水的女子,或許不令人驚豔,卻令人舒服的女子,她一直是他心中最美好的。不想與任何別的女子,分享他想望的那份安逸。
於是他找了她,想帶她遠離那是非之她。可是她卻搖了頭,並鼓勵他勇敢起來。“站起來吧,取得繼承皇位的資格我才跟你。”她當時是那樣說的,帶著濃濃的哀傷與沉重。
他知道,她那顆善良、敏感的心是明白的,這麼做是為難他。可是為了她含冤的家族,她還是那麼要求了,即便最心痛的人是她自己。但是他懦弱,他雲湛一個月後選擇了娶那個郡主為妻。從此遠離了朝政,遠離了皇室,也遠離了他的綠水……
回憶的幾個片段閃過,他望著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妹妹,竟從她眼中看到閃爍的恨意。“你恨我?”為什麼?
“對,我恨你。”雲織回答。“你知道我為什麼請求父皇下旨由你送嫁嗎?”她又問,但不等他答就接下去說:“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親哥哥,也不是因為綠水將陪嫁去北安。因為我要讓你看看,三年前你的決定所帶來的後果。”說到此時,她還微笑著去看一眼身側的淩霄,他正一臉被雷擊中的樣子。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我們的國家再這樣下去就完了,大皇兄跟皇後除了奪權什麼都不會。”而他們的父皇本就無能。“南陽全毀在你自以為的兄友弟恭裏了。你沒有切身感受是嗎?那麼就說綠水吧,她要陪我去北安了,這一去一輩子也不可能回來了……”她不斷地說著,碰觸著自己和別人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