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故事 大當家和他的兒子(2 / 2)

當初狗還要吃屎呢!你沒看報紙,民工工資二十年沒漲,不就是因為你們這種人太多了,人家像打發乞丐的,行行好,三百五百,多少給一點。哦,你好像有兩年沒領了吧?

兒子睡在木板床上,像地主教訓來借糧的窮人一樣翻著白眼。

大當家垂手聽訓,他覺得兒子說得不是沒有理。在城裏讀了幾年書,兒子除了學會這些理之外,基本上沒學到別的有用的東西。這理除了讓自己更痛苦更不愉快之外,便再沒有別的用處。

這隻是大當家與有望父子倆最普通的一次對話,這樣的對話,平均每天進行一到三次。每一次,大當家都會被說得夯拉著腦袋抽半天煙袋。而這時,就剩兒子在木板床上望著灰黑的水泥天花板說自己的夢想。他說:總有一天,我會發財,發大財,一夜之間掙幾大堆錢,一大堆拿來買車,一大堆買房,一大堆拿來用鐵絲捆了砸人玩。以往欺負過我的,每人一捆,砸得他滿頭是包,還歡天喜地……

他手舞足蹈地說著,把床上的灰揚得老高。這時,大當家蹲門口也抽得煙霧繚繞。灰和煙中,他的嘴角掛著一絲不知是譏諷還是憧憬的笑意。

這樣的場景,已成為“春天花園”裏的一道固定風景,直到有一天,大當家想出了反擊兒子的新話。以往,每當他叫兒子去做正經事時,兒子總是先搶白,再指責他的無能,然後再憧憬莫須有的未來。這三部曲像三發連射的子彈,讓他無還嘴之力。但有一天,他在街上看見打狗隊隊員在打狗,從中發現了些還嘴的素材。他說:在這城裏活著,就像那些狗兒,亂鬧亂叫的,總沒好下場。隻有低眉順眼老老實實的,才活得下去,你鬧來鬧去這麼久了,還不明白這個理?

這話像橫空飛出去的一把袖箭,正好射中對手的命門。有望平時在父親麵前一直是語言的龐然大物,不想被橫空飛出的暗器一擊命中要害,楞楞地神在那裏,半天開不了口。

大當家不知道自己隨口說出的話,居然像靈符般起了作用,這是他這輩子惟一一次在兒子麵前討得便宜,但他此時還不知道,這僅有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兒子緩了很久才回過神來,仰頭長長籲了一口氣,很奇怪地衝他一笑說:我倒真要去叫兩聲試試!

說罷,拎起衣服,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高樓與高樓間的陰影中。

大當家估摸著這小子也許會像平常那樣,心情不順,出去衝一陣轉一圈,刮幾下停在路邊的汽車或惹惹城裏小姑娘,心氣順了肚子餓了自然就會回來。因此,也不著急,把煙鍋一敲,哼著川劇小調去淘米洗菜,戲文中一句“五月五是端陽”讓他想起,今天正好是五月五,有望滿18歲了。他突然對自己說那幾句惹兒子生氣的話而感到有些後悔。趕緊跑到後門菜市場花8元錢買了1斤正品肉和一捆沒有蔫的萵筍,要給兒子做頓紅燒肉吃。

他做菜時特意多加了油和豆瓣,還特地從二當家那裏要來幾顆花椒。這些調料下鍋一煮,整個屋子,不,應該是整個“春天花園”的底樓,都彌漫著一股難得的香氣。

直至天黑,兒子也沒回來,菜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直至變成一鍋肉粥,兒子也沒回來。他感覺事態有些嚴重,但嚴重到什麼地步,他還不清楚。對於有望來說,闖下什麼樣的禍或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他都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但他也許並不知道,就在他反複熱菜等兒子回家的時候,兒子正坐在城市另一端的一幢大樓頂上,和一群小哥們喝著啤酒唱著歌,這些小哥們,便是他在18歲生日之天一直掙紮著考慮是否應該加入的砍手黨……

自此以後,大當家再也沒有見過他的兒子。隻有一次,路過商場時,看見電視上正在放追捕街麵搶劫的現場錄像,他覺得跑在最前麵,並最終被汽車撞飛的人有點像有望,因為電視畫麵太模糊,他盯著看了很久,也沒看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