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詞曲(1 / 3)

《西廂傳奇》凡四種,王、關稱最,而詞多出董解元記。董詞稍質於王,風趣不及,沉刻過之。李日華、陸天池俱稚兒號嗄耳。然董詞今失其腔,雖老樂工不辦入弦索。至於綺思雋語,窮工極幽,而仍不失本色,即元、明大家,辦此亦少。相傳董金人,或雲元人。王曲“南海水月觀音現”,本董句,而有田水月改王本“現”字作“院”字,即此可證其非。田水月本改《北西廂記》最訁孛謬,舉一端耳。合田水月成“渭”字,當是市傭偽托徐天池。然天池於詞家亦本非正派,《四聲猿》正複筆粗墨燥,皮相謂之元耳。

《草堂詩餘》有胡浩然者,最粗俗可厭。亦有一二致語,如《傳言玉女》元宵詞雲:“嬌羞向人,手玉梅低說,相逢長是,上元時節。”

範希文詞“天淡銀河垂地”,此語最佳。或作“天漢”,風味頓減。且銀河即漢,又不應疊用,當是“淡”字無疑。

詞家刻意、俊語、濃色,此三者皆作者神明。然須有淺淡處平處,忽著一二乃佳耳。如美成秋思,平敘景物已足,乃出“醉頭扶起寒怯”,便動人工妙。

男子多作閨人語。孫夫人,婦人耳,《燭影搖紅》詞乃更作男相思詞,亦一創也。其詞亦甚精刻淒惋,雖慧男子所不及。

《北西廂》古本,陳實點定者為佳,別本多所改竄,寢離其故。如《董西廂》:“我甚恰才見水月觀音現”,語頗妙,而實甫仍之。俗本改“現”作“院”,與上“家”字耦,必欲為村塾聯對耶?又如易“東閣玳筵開”為“帶煙”者,亦複類此。又如易“馬兒行”為“逆逆行”,穿鑿可笑。此類正多。至於平去入三聲,雖有陰陽,而作者筆墨所至,亦不盡拘,亦欲歌者神明其際,乃悉用纖微繩之,因以竄易古本,誕哉!

李易安春情:“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說》全句,渾妙。嚐論詞貴開宕,不欲沾滯,忽悲忽喜,乍遠乍近,斯為妙耳。如遊樂詞,微須著愁思,方不癡肥。李春情詞本閨怨,結雲:“多少遊春意”,“更看今日晴未”,忽爾拓開,不但不為題束,並不為本意所苦,直如行?婢磣勻紓瞬瘓醵?

前半泛寫,後半專敘,盛宋詞人多此法。如子瞻《賀新涼》後段隻說榴花,《卜算子》後段隻說鳴雁,周清真寒食詞後段隻說邂逅,乃更覺意長。

柳屯田情語多俚淺。如“祝告天發願,從今永無拋棄”,開元曲一派,詞流之下乘者也。

成都楊慎作長短句,有沐蘭浴芳、吐?┲睿淞骼霽贛常閾垡淮嫌凇痘洹貳ⅰ恫萏謾罰晌驕憒櫧涑ひ印Q畛躋圓┣⒚筆庇凶觻之目。

而長篇钜什,顧以蕪累纖靡而失之,跡其獵彈射,亦多所掛漏,未足稱功,瑕不勝摘。獨於填詞,染筆稱俊,豈其技之獨工,抑詞有別腸耶?

“撞”字讀平聲。楊慎《望江南》詞:“霜景霽,何處遠鍾撞?”王實甫《西廂記》:“梵王宮,夜撞鍾。”撞亦平聲。乃所謂田水月本改作“夜聲鍾”,不徒不識撞可讀平,乃“聲鍾”竟是何等語?田水月改《西廂》,訁孛處多如此類雲。

《詩藪》雲:“宋以詞自名,宋所以弗振也;元以曲自喜,元所以弗永也。”予以為非也。夫格由代降,體騖日新,宋、元詞曲,亦各一代之盛製。必謂律體以下,舉屬波流,則漢宣論賦,已比鄭、衛;李白舉律,亦自俳優。是則言必四而篇必《三百》,乃為可耳。且嗣宗斥三楚秀士,亦雲荒淫,是《楚辭》且應廢,況下此耶!

曲至臨川,臨川曲至《牡丹亭》,驚奇環壯,幽豔淡沲,古法新製,機杼遞見,謂之集成,謂之詣極。音節失譜,百之一二,而風調流逸,讀之甘口,稍加轉換,便已爽然。雪中芭蕉,政自不容割綴耳。“不妨扌幻折天下人嗓子”,直為抑臧作過矯語。今唱臨川諸劇,豈皆嗓折耶!而世之短湯者,遂謂其了不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