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有近俚,不必其詞之閭巷也。劉夢得《竹枝》,所寫皆兒女子口中語,然頗有雅味。元次山《Ы乃曲》雲“好是?健渡佝芬簟保遣壞淝脅暈嗍攏鞲鋼矗穀伺灰印?
宋人談詩多迂謬,然亦有近者。至謝疊山而鄙悖斯極,如評少伯“陌頭楊柳”之作,夢得《蹋歌詞》,閬仙《渡桑乾》,許渾“海燕西飛”是也。
文昌“洛陽城裏見秋風”一首,命意致近填詞,讀者賞俊,勿遽寬科。
籍、建並稱,然建遠不如籍。籍《楚妃》、《離宮》有盛唐之調,俱得樂府遺風。建《宮詞》直落晚葉,去孟蜀花蕊夫人一間耳。《夜看揚州市》,何裏巷也!
王建“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瓜”,華亭李舒章詩“禦水先成二月瓜”本此,亦練雅,不覺其是用唐世語。
義山七絕,使事尖新,設色濃至,亦是能手。間作議論處,似胡曾《詠史》之類,開宋惡道。
王元美謂“一年又過一年春”與“九月九日望鄉台”同法,而調少卑,情稍濃。蓋情濃非詩家境詣,此語殊難得解。
太白《清平調詞》“?胍律鴉ㄏ肴蕁保跋搿弊忠崖涮佘氏司常弧叭舴恰薄ⅰ盎嵯頡保尤換鼇!耙恢εㄑ蕖保熬醮Α保宋薷呷ぃ緞∈孵抑雇慷4司呔潰巳率獠謊崛艘狻?
太白“楊花落盡”,與樂天“殘燈無焰”,體同題類,而風趣高卑,自覺天壤。
七絕,李益、韓足稱勁敵。李華逸稍遜君平,氣骨過之,至《從軍北征》,便不減盛唐高手。
“虢國夫人”一首,張承吉之作,又見杜集。然調既不類杜絕句,且拾遺詩發語忠愛,即使諷時,必不作此佻語,應屬祜作無疑。
王表詩“一聲歌發滿城秋”,趙嘏又雲“一聲留得滿城春”,鄒子之吹黍穀,庶女之召飛霜,亦詞人不用事之用事耳。
七言絕起忌矜勢,太白多直抒旨鬯,兩言後隻用溢思作波掉,唱歎有餘響。
拙手往往安排起法,欲留佳思在後作好,首既嚼蠟,後十四字中,地窄而舞拙,意滿而詞滯。古亦多用景物唱起,然須正意著景中令足,後來神韻自不匱耳。
《詩家直說》雲:“予初賦《俠客行》:‘笑上胡姬賣酒樓,賭場贏得錦貂裘。酒酣更欲呼鷹去,擲下黃金不掉頭。’自謂結無餘音,更之雲:‘天寒飲罷酒家樓,擲下黃金不掉頭。走馬西山射猛虎,晚來風雪滿貂裘。’”予前說得此,尤覺醒暢。
張繼詩“江楓漁火對愁眠”。今蘇州寒山寺對有愁眠山,說者遂謂張詩指山,非謂漁火對旅愁而眠。予謂非也。詩須情景參見,此詩三句俱述景,止此句言情,若更作對山,則全無情事,句亦乏味。且愁眠山下即接姑蘇城寒山寺,不應重累如此。當是張本自言愁眠,後人遂因詩名山,猶明聖湖因子瞻詩而名西子湖耳。
至於夜半本無鍾聲,而張詩雲雲,總屬興到不妨。雪裏芭蕉,既不受彈,亦無須曲解耳。
宋人之詩傖,元人之詩巷,然亦各自間有佳處。
海叟《楊白花》,謂故君之思,似太褻,當是即胡後本意耳。“渡江水”語尤可見。
鳳洲“人間陸海天茫茫”,出李賀《秦宮》詩,變得雄奇,中著此句,覺通篇發越。
空同“苑西遼後”篇,華亭宋轅文以為擬杜“昆明池水”,以不甚似見工。
然予謂此擬“瞿塘峽口”,非擬“昆明”也。
元美七律,力沉而微傷滯,思精而時入巧,材富而每闌入近語,未足稱長。
於鱗語元美“我無凡境,子無神境”,二人亦初不諱之。至《祀康陵》等篇,則李、謝未辦耳。
茂秦“天書早下促星軺”,末結出武選葬兄,點次輕穩,善於避險。
子相矯矯,有拂日摩天之羽,雖傷短促,終自不羈。
詩自萬曆末,爭欲決李、王之藩。董宗伯其昌頗自矯峙,然風格亦微跌宕矣。
許景樊,朝鮮女子耳,諸體略放溫、李、而七律獨祖七子之風,“層台”、“一柱”,全學於鱗。《登黃榆作》,見有明文章誕敷之遠。
二李獻吉、於鱗。何、王景明、元美。外,若徐昌之邈然潔秀,薛君采之婉摯華亮,顧華玉之格蒼味腴,高子業之造思精微,王稚欽之風神麗失,自足掩餘子之芳潤,抗四氏以並馳。故以廣大教化論之,或稍遜四家,倘用獨長便決勝。嚐擬合選國初四子,高季迪、楊孟載、張來儀、徐幼文。前後七子,獻吉、景明、邊廷實、徐昌、康德涵、王敬夫、王子衡為前七子,於鱗、元美、謝茂秦、徐子與、宗子相、吳明卿、梁公實為後七子。與上薛、顧、高、王及劉伯溫、盧次便為二十四家。次便雖騷賦名,然詩自振迅。
徐昌《迪功集外》,複有《徐迪功外集》,吳郡皇甫子安為序而刻之音。
又有《徐氏別稿五集》,其名有《鸚鵡編》、《焦桐集》、《花間集》、《野興集》、《自慚集》,總為五集。《迪功集》或雲是其自選,風骨最高,體律嚴正。
《外集》殊複奕奕。《別稿五集》中:《蕉桐》多近體,最疵;《鸚鵡》多學六朝,間雜晚唐,頗有《竹枝》、《楊柳》之韻。《花間》“文章江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詩為小乘,入詞亦苦方不稱。他如“花間打散雙蝴蝶,飛過牆兒又作團”,《詠柳花》雲:“轉眼春風有遺恨,井泥流水是前程”,便是詞家情語之最。獻吉敘《迪功集》雲:“守而未化,蹊徑存焉。”子安敘其《外集》雲:“並包眾美,言務合矩,檢而不隘,放而不逾,斯述藻之善經也,奚取於守化而暇詆某未至哉!”餘謂昌潔蠲樹藻,頗有騷思,而莊於吐辭,雅深於怨,殆不欲為放言也。自獻吉論之,乃雲“未化”,故應子安敘論優耶!
邊貢詩“自聞秋雨聲,不種芭蕉樹”,王世貞謂芭蕉豈可言樹?餘謂北齊武成後謠雲:“千金買果園,中有芙蓉樹。破券不分明,蓮子隨它去。”是不定木本乃稱樹也。第邊語雖俊而命意微近填詞耳。俊語常恐墮格,此等處故難。
何元郎《叢說》所摘明詩,董潯陽《贈行》詩三首殊工,餘句多不能佳。至稱沈石田“簷前故壘雌雄燕,籬下秋子母雞”,尤可笑。錄唐六如《悵悵》詞一篇,雖不入格,而措語酸傷有情,當為淚下,可與《寄文徵仲書》並觀。然元朗謂之六朝,亦遙遙矣。
謝茂秦謂情詩難作,何元朗謂情詞易工,二語無妨並當。蓋詩必求格,而情語近昵,則易於卑弱;詞則昵乃當行,高顧反失之。又元朗少喜曲,中年病廢,教童子習唱,遂通音調。是於曲學者,故不難於言情。茂秦少亦工小詞,後見於鱗諸子,遂大羞悔,故道著情語便苦畏,亦傷弓之驚弦聲也。
有明詩家稱二李、何、王,然於鱗近於優孟抵掌,元美近於監廚請客,相其風骨,殊遜李、何。雖獻吉近粗,大複近弱,當其得意,前無古人,粗弱政是不掩質處。後來曲盡修辭,無瑕可指,而深按之,便苦浮且厲,是李、何所病,猶古民之三疾也夫?
於鱗“萬裏銀河”一首,餘見其稿,益知改正心苦,古人不漫然也。今錄附注:“萬裏銀河接禦溝,稿作‘何處還逢玉樹留’。千門夜色映南稿作‘此登’。
樓。城頭客醉燕稿作‘青’。山月,笛裏寒生薊北稿作‘紫塞’。秋。胡地帛書鴻雁動,漢宮紈扇婕妤愁。西風明日吹雙稿作‘蓬’。鬢,且逐飛蓬賦遠遊。
稿作‘多病天涯戀舊遊’。”其造題亦小異。
茂秦“庭草驚秋”一首,嚐見其舊刻,與《四溟全集》所載多不同,知其先後改定之佳。今錄之,以舊詩附注:“庭草驚秋白露垂,舊作‘玉露初驚沾草重’。
冰輪漸覺渡河遲。光臨鳳闕清鍾斷,舊作‘清樽斷’,乃不成語。寒入舊作‘氣接’。龍庭書角悲。天際幾看鴻雁影,山中又老桂花枝。共舊作‘不’。知庾亮南樓夜,舊作‘下’。曾為勳名感鬢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