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時大比赴順天,身離庭幃近朝班。
隻圖揚名將親顯,誰料婺星沉九泉。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話表孫繼成否去泰來,時運已至,福至心靈。等至三年,多虧店主人劉小全幫助,入場奪魁。三場已畢,得中皇榜進士;殿試已罷,皇王欽點頭名狀元。京報原郡報喜不表。
且言狀元孫繼成率領三百六十同年赴完鹿鳴宴,金殿謝恩,龍心大悅。隻見左班中閃出一位大臣,口呼:“萬歲,臣有本奏。”正德皇爺閃龍目望下觀看,原來是文華殿大學士、當朝宰相高榮,表字天貴,跪在丹墀。皇王問曰:“高愛卿有何本奏?”高天貴口呼:“吾主,臣有一女,年方二九,尚未許字。臣意欲許配新科狀元為妻,願吾皇作主。”孫繼成聞奏,激伶伶打一寒戰,跪爬半步奏道:“臣家有妻室龍氏。古雲:‘糟糠之妻不下堂’,臣不敢從命。”正德皇爺諭曰:“二卿毋庸互奏,朕已主婚,賜你兩幅冠誥,鳳冠霞帔,高、龍二女皆封誥命夫人,休分大小,宜姊妹相稱。”孫繼成遵旨,謝恩出朝,就在相府招贅已畢,命人將店主人劉小全請至相府,以筵宴相待,酬以白金。劉小全告退。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一月有餘。這日夜間孫繼成偶得一夢兆,夢見口中牙落,向外流血。猛然驚醒,耳熱眼跳,即刻起來,坐臥不安。聽了聽樵樓鼓打三更,心中納悶,忽然想起家鄉老母並兄弟妻孥,在家不知怎樣度日?想到其間,不由的淚流滿麵。及至天明,玉瓶小姐已醒,見夫主在那旁悶坐,滿麵淚痕。玉瓶小姐心中早明白了八九成,慌忙起來,將衣服穿上,下了牙床,口尊:“夫主,自深夜起來,哭啼不止。想必是思鄉念親。這有何難?妾之箱籠中現有積蓄紋銀一百兩,相公速寫家書,差一能幹的家人,連夜赴無錫遞信,替妾請安問好,你看何如?”孫繼成聞言滿心歡喜,口讚:“小姐的賢德異常,所言甚實有理。卑人前去書房內寫信。”言罷,下了繡樓,來至書房之內,研濃了墨,提筆寫道:
不孝男繼成頓首:百拜母親大人膝下萬福金安。叩稟者,男求名之心勝,辭母離鄉,久違教誨,不能膝下承歡,男之罪已獲。隻望金闕奪標,不料運蹇時乖,病染沉屙,二豎施虐。及至病瘳,場期已過,行囊典質已空。男無顏旋籍,流落京師,賣字餬口。因守三年,又至大比。否去泰來,會試已中進士;殿試蒙恩,皇王欽點狀元及第。聖上主婚,贅於高相府。今遣高府家人代男至家請安,捎去紋銀百兩,以慰母心。男不日回家祭祖,即請萬福金安。上稟。
孫繼成將書寫畢,丫鬟紅梅把百兩紋銀送至書房,放在書案,回繡樓去了。孫繼成遂把家書、銀兩封在一處,來至前庭,一聲叫道:“高來哪裏?”高來聞聽姑爺呼喚,不敢怠慢,來至前庭門內,垂手侍立,口稱:“姑老爺呼喚小人哪邊使用?”繼成說:“這是家書一封,紋銀百兩。命你下到無錫縣東關外路北我那家中。見了你太老夫人,交代明白,求一封家書。速去速回,不可遲延。”高來說:“小人記下了。”遂將家書接過,回到自己居處。收拾行囊,叩備鞍馬,牽出府門,搬鞍上馬,頓轡加鞭,竟奔陽關大路。撒馬晝夜而行,不在話下。
且言龍氏母女清晨早起,愛姐說:“娘呀,你看俺奶奶又活了。”龍氏斷喝一聲:“小冤家,竟是胡言亂語,世上那有人死能再生之理?”愛姐說:“若言人死不能活,你看俺奶奶的嘴怎麼還動彈咧?”龍氏聞言,回頭一看,驚慌失色,說道:“兒呀,你奶奶不是久病之人,又未曾斷飲食。現今天氣暑熱,是屍首將壞,那嘴裏已有了血沫子了。是咱們無錢買棺材,屍首必壞,如何是好?”忍不住的又哭起來了。愛姐說:“娘先休哭,有話相商。”龍氏止悲問道:“有何事相商?”愛姐說:“娘呀,家中無錢買棺材,找幾件東西賣了錢,給俺奶奶買一口棺木就結了麼。”龍氏說:“兒呀,咱家中那有值錢的物件賣錢買棺?小孩子家說話怎那麼輕巧。”愛姐說:“物件可有,隻怕俺娘舍不的賣。”龍氏說:“有甚麼物件我舍不的賣呢?”愛姐說:“娘呀,既然舍的,就把身上的肉狠狠的割下一塊去賣,賣的銀子盡夠給俺奶奶買棺材,隻恐還使不清咧。”龍氏聞言說:“兒呀,你說來說去,莫非叫為娘賣你不成?”上前將愛姐抱在懷中,不由的撲簌簌滾下淚痕,說道:“苦命的姣兒,就知你說出這一句話來,叫為娘的怎麼好受。咱娘兒倆人寧死在一塊。為娘豈肯舍你分離?”愛姐說:“為兒說了一句賣身上的肉,這就又哭起來了。你賣我也罷,不賣我也罷,難道竟哭一會子就當了俺奶奶的棺材不成。父母之喪當其大事,人家若臨上喪事,如無錢辦理喪事,有莊賣莊,有地賣地,就是賣兒賣女也是應當的。閨女原是人家人,毋庸遠比,就是母親當日未出閣時,俺姥爺姥娘看你亦是如同明珠。自從娘親來到俺家,看望俺姥爺姥娘去了幾趟?世上生兒是防備養老送終,生女終何而用?吾娘若憐愛女孩,顧一己之私,不賣孩兒,俺奶奶的屍身必壞,看你如何措置?”龍氏聞聽愛姐所說之話,不由的心如刀攪,說道:“小冤家,你既情願叫為娘的賣你,若到人家挨打受氣,休怨為娘的心狠。”愛姐說:“那是自然。俺爹爹在家時,常說舍一命輕如蒿草,留名姓重如泰山。為兒的至死亦不怨俺娘心狠,葬俺奶奶事大,舍孩兒事小。”龍氏哭著說道:“我的賢孝兒呀,即是如此,你去將錢婆喚來,叫他把你領了去賣。”愛姐答應:“孩兒遵命。”遂即離了草堂,走出大門,含淚去找錢婆。看至此,這七歲女孩有這樣賢德。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