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天，喬燕和賀小川兄妹迎著清晨的涼風，又拉了滿滿一車蔬菜往城裏去了。這一次是真正的賣菜，幾十筐剛剛采摘下來的蔬菜，整整齊齊地摞在車廂裏，上麵用苫布蓋好了。不時從車廂裏送來的一陣陣蔬菜的清香味兒，加上清晨涼爽的空氣，更使三個年輕人心曠神怡。兩天前送菜時受到的禮遇——那些熱情的接待、感謝的話語和對他們送去的蔬菜由衷的稱讚，現在都還不斷地在他們眼前閃現，由此又使他們信心滿滿，都相信這車菜一定能賣出去，並從此開創一個新紀元。
這次，喬燕采納了賀小川的意見，路過職業技術學校的時候，賀小川把車拐了進去。到停車場把車停下後，賀小川從車廂裏搬出一筐蔬菜做樣品，和賀小琴抬著，跟在喬燕後邊去了學校食堂。令喬燕沒想到的是，學校後勤主任一聽她的話，便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口氣十分生硬地道：“買菜，那可不行……”喬燕一聽主任這麼說，便道：“為什麼，主任？我們這可是無公害的放心菜呀……”那主任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有些不高興的神色，道：“你這麼說，好像我們食堂現在吃的菜就不是放心菜了？我可告訴你們，我們學校的食品安全製度是非常嚴格的，我們的蔬菜也是定點供應的蔬菜！你說你們的蔬菜是無公害的綠色菜，有什麼證據拿給我看看？再說，即使你們是真的無公害蔬菜，我們也不能要你們的菜！我們要了你們的菜，我們定點單位的菜怎麼辦？我們定點單位你們以為是誰？就是這附近的農民，我們學校占的是他們的地，征地的時候這些農民就和我們簽了合同！現在你們明白了吧？你們要給我們送菜，我們熱烈歡迎，要我們買你們的菜，沒門，你們快走，快走……”
喬燕聽到這裏，又見這主任一邊說，一邊對他們揮著手，便知道這主任是俗話說的“吃了稱砣鐵了心”，沒有什麼再可以商量的了，便說了一聲：“那好，主任！”說完對賀小川兄妹也揮了一下手，兄妹倆便又急忙抬起竹筐，隨她走了出來。到了停車的地方，賀小川把竹筐抱到車上碼放好，蓋好苫布，然後把車倒過來，才問：“下一站我們又到哪兒？”喬燕道：“東方不亮西方亮，去三中！”
到了三中，喬燕吸取了剛才職業技術學校的教訓，沒去找學校後勤主任，直接去找了前天見過麵的、對人非常客氣、像是父親一樣慈祥的謝副校長。謝副校長正在他的辦公室裏寫著什麼，一見喬燕，急忙站起身，像迎接貴賓一樣鞠著躬對她說：“哎呀，姑娘，你們又送菜了？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喬燕一聽他這話，忙說：“謝校長，我們那是為了脫貧攻堅辦的產業，可沒法天天送……”謝副校長聽喬燕這麼說，忙打斷了她的話問：“那今天……”喬燕忙笑著對他說：“謝校長，我們今天可是為賣菜來的！”說完不等謝副校長再問，便把來意說了。謝副校長還沒聽完，便皺起了眉頭，像是遇到了一件天大的難事，在屋子裏一邊走，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是這麼回事……”說完，這才站下來看著喬燕說：“哦，姑娘，是這樣的！我雖然在分管學校後勤，可像買菜什麼的，我一般不過問。這事，你去找具體負責的後勤主任吧！”喬燕一見他把球又踢到後勤主任那兒，便道：“謝校長，你能不能給後勤主任說一說……”謝副主任沒等喬燕說完，便急忙搖著手道：“不行，不行，姑娘，我怎麼能出麵打招呼？這是萬萬不行的！”喬燕聽謝副校長這麼說，便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謝副校長見喬燕還愣著不走，便湊近喬燕身邊低聲說了一句：“姑娘你不知道，這學校也和社會上一樣，複雜著呢！”喬燕真看出了謝副校長的難處，便回到樓下找學校後勤主任去了。
後勤主任聽了喬燕的話，突然笑了起來。起初，喬燕還以為他的笑是對自己的嘲諷，臉便紅了起來。過了半天，他才看著喬燕說：“喬書記，其實你們前天給我們送菜來，我便知道你們的用意了！當時想拒絕，又怕辜負了你們的好意！即使我本人想買你們的菜，那也是不行的！你不知道，我們學校對食品采購有嚴格的準入製度，不信你可以看看！”說著從牆壁上取了一本冊子，遞到喬燕麵前。喬燕見那封麵上寫著“第三中學食品采購檢查驗收登記冊”，她隨手打開一頁看了看，見上麵不但清晰地記錄了食品采購的日期、數量、金額、供貨單位、經營地址、供貨單位資質、聯係電話等，還有采購員名字、檢驗報告、生產日期和保持期、驗收結果、驗收人簽字等十多項。但上麵登記的主要是米、麵、油、肉等，便道：“這主要記錄的是各種食材和調料，並沒有蔬菜呀!”主任道：“蔬菜怎麼了？蔬菜雖然沒有記錄，可也是定點供應，一樣也是取得了準入資格的，我們也合作了好多年，現在怎麼敢拋棄他們和你們合作？要是出了食品安全問題，責任大於天，你們知道不？況且你們是無公害蔬菜，價錢也比別人的蔬菜高許多，我們更不敢買了！”說完就站起來下了逐客令，“對不起，你們走吧……”喬燕還想說什麼，主任又揮了一下手說，“以後有機會再說，啊！”一邊說，一邊自己先走了出去。喬燕又隻好叫賀小川兄妹把一筐蔬菜抬了出去。
連續兩個地方吃了閉門羹，連喬燕都有些灰心了。賀小川把車開出校門，突然停在了路邊，把頭伏在了方向盤上。喬燕忙問：“怎麼不走了？”賀小川過了半天抬起頭有氣無力地問：“又往哪兒去？”喬燕想了想，道：“先不去學校了，去縣政府機關食堂！如果他們買了，我們再去學校就好說了！”又過了一會兒，賀小川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重新將車子發動起來，朝城區去了。
到了五一街前天停車那兒，賀小川正想把車停下，喬燕卻急忙道：“開到縣政府那條街去！”賀小川聽了喬燕這話，便問：“那兒不是不準停車嗎？”喬燕道：“我們有入城證，問題也許不大吧！假如他們要買我們的蔬菜，車停到這兒，一筐一筐地往那兒搬，得花多少時間!”賀小川一想也確是這樣，於是徑直把車開到離縣政府機關食堂二百米遠的地方，靠著街邊停了下來，然後搬下那筐做樣品的蔬菜，與賀小琴抬著，三個人便往縣政府機關食堂去了。
走進食堂餐廳，喬燕朝裏麵一看，和前天一樣，丁主任、幾個廚師和幾個小工正在廚房裏忙著。她一步跨了進去，十分響亮地叫了一聲：“師傅們好！”幾個人都抬起頭來，丁主任朝她看了看，目光落到了賀小川兄妹倆抬著的筐子上，半天才驚喜地喊了起來：“哦，又是你們!”喬燕笑著說道：“就是，大叔，前天的菜你們都吃了嗎？”丁主任道：“當然，那麼新鮮的菜，不吃難道扔了？”喬燕一聽這話，便又笑著問：“大叔，菜的質量怎麼樣？”丁主任馬上豎起了大拇指，道：“老母雞生蛋——呱呱叫！前天中午我們才吃出了真正的蔬菜味道！”說完又補了一句，“芝麻落到針尖上——難得！”喬燕一聽這話，高興得在地上跳了一下，道：“好哇，大叔，既然你們這麼喜歡，就買我們一些蔬菜吧，我們已經拉來了！”說完見眾人都有些愣住了的樣子，便又接著說，“你們買我們的蔬菜，就是為脫貧攻堅做貢獻，同時也吃上了放心菜……”她還要說什麼，丁主任卻皺著眉頭打斷了她的話：“姑娘，不哄你們說，我們倒想買你們的菜，可放牛娃兒，怎麼能做主把牛賣了？”喬燕有些不明白，便看著丁主任道：“大叔，你不是主任嗎？”丁主任突然“哈哈”地笑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笑完，丁主任才說：“姑娘，我這主任隻管廚房裏這幾個人，出了這個屋子就放屁都不響，怎麼能管到買菜？”喬燕心立即涼了一半，便看著丁主任道：“大叔，那誰在負責給廚房買菜？”丁主任說：“你去找縣政府辦公室後勤科科長吧，他前天也吃過你們的菜，還誇這菜好，買菜這些事都歸他管……”喬燕忙問：“科長在哪兒？”丁主任道：“就在前麵那座高房子的第一樓裏！”說罷又熱情地補了一句，“我帶你們去吧！”
走到院子裏，喬燕忽然想了起來，便輕聲問丁主任：“大叔，你們科長姓什麼？”丁主任道：“姓梁……”喬燕一聽這話，長長的睫毛忽地閃了幾下，她突然想起金蓉姐原來的丈夫也姓梁，是縣政府一個科長，可是什麼科的科長，她當時沒問，現在聽丁主任這麼一說，心下便想道：“莫非此人便是金蓉姐原來的丈夫？如若真的是，說不定又是緣分呢！盡管他現在和金蓉姐離了婚，可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隻要我說出和金蓉姐的關係，這點事他還不照顧？”這麼一想，喬燕忽然覺得有了信心，便忙對丁主任說：“你稍等一等，我給一個朋友打個電話！”說著便掏出手機走到一邊，給金蓉打起電話來。電話一接通，她不等金蓉說什麼，便直通通地問：“姐，你原來那個老公是不是縣政府辦公室後勤科姓梁的科長？”金蓉道：“是呀，燕兒，什麼事？”喬燕一下高興起來，道：“好，姐，我知道了，回頭再告訴你！”說罷馬上掛了電話跑了過來。
丁主任把喬燕他們帶到了梁科長辦公室門口，說：“你們自己去和梁科長談吧！談成了，梁科長說買多少，我那兒收多少就是！”說完便返身回去了。喬燕見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先伸手敲了敲，接著便把門推開，三個人一齊走了進去。屋子裏沒有多的人，那姓梁的科長正坐在辦公桌後麵，兩眼緊緊盯著桌子上的電腦顯示屏，隻見他二十七八歲，和金蓉年紀不相上下，身材偏瘦，頭發向後梳著，一副白麵書生的形象。那姓梁的聽見響聲，這才抬起頭，一見喬燕他們三人，便急忙叫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啊？”
喬燕一聽，微笑著答道：“是這樣的，梁科，我們是黃石鎮賀家灣無公害蔬菜種植基地的！前天我們給機關夥食團送來了一筐蔬菜，大家吃了都說好！今天我們又拉了一些蔬菜來，希望縣政府機關食堂采購一些……”剛說到這兒，姓梁的便把臉沉了下來，像是十分氣憤地道：“買菜有菜市場，這兒是政府辦公大樓，把蔬菜抬到辦公樓來，成什麼體統？”喬燕仍然賠著笑臉說：“我們的意思，想讓領導親自看看我們的蔬菜……”姓梁的沒等喬燕說完，又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不看，看了也不買！我們食堂有固定的蔬菜供應商，你們快抬起走！”喬燕聽到這裏，覺得再不說出和金蓉姐的關係，這事肯定就沒了指望，於是又笑著說：“梁科，我姓喬，叫喬燕，我和金蓉姐是親如姐妹的好朋友，從這層關係上說，不管你們現在如何，我都該叫你一聲哥了，你說是不是？”喬燕一邊說，一邊盯著姓梁的。隻見那姓梁的聽了這話，一動不動，過了半天才冷若冰霜地說：“我不管你們是誰，反正我隻一句話，我們不需要到外麵買蔬菜，你們快抬走，不然我就叫辦公室的人來抬出去倒進垃圾桶裏！”喬燕在心裏狠狠罵了一聲：“怪不得金蓉姐要和他離婚，內心如此冷漠的人還怎麼和他過？”
想到這兒，喬燕也一下黑了臉，正想對他說點什麼，既為金蓉姐出口氣，也為自己出口氣——反正今天出師不利，心裏正憋了許多氣！正在這時，她突然看見門外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駛到了大樓前麵，從駕駛室跳下一個人，去打開了後車門，緊接著從車裏下來了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喬燕仔細一看，認出了是聯係他們鎮脫貧攻堅工作的郭副縣長。郭副縣長一下車，剛才開車門的人緊跟在他的後麵，兩人朝樓上去了。喬燕看了一會兒，腦海裏突然有了主意，也顧不得罵姓梁的了，急忙從竹筐裏抱起幾根茄子、黃瓜和絲瓜，衝出門便朝樓上跑去。跑了幾步才回頭對賀小川兄妹倆說：“你們就在這裏等我，我看誰有那麼大的狗膽敢把你們的蔬菜拿去倒進垃圾桶！”說完“咚咚”地跑了。
喬燕跑到郭副縣長辦公室門口，郭副縣長剛剛在辦公桌前坐下。郭副縣長見她抱著蔬菜，吃了一驚，道：“你抱蔬菜幹什麼？”喬燕把蔬菜放到郭副縣長麵前，她以為領導已經不記得她了，便道：“我是黃石鎮賀家灣村第一書記……”話沒說完，郭副縣長便笑著道：“我記得你，你姓喬嘛，上次你到我辦公室來哭得那麼傷心。還有，你母親叫吳曉傑，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怎麼會不記得你呢？”喬燕見領導還記得她，便高興了，道：“領導聯係我們鎮的扶貧工作，我今天特地來給領導道喜！上次領導到我們鎮上來，號召我們大力發展產業，我們落實你的指示，發展綠色蔬菜，如今獲得了大豐收！”說著就把村上如何爭取外出農民工返鄉創業、賀小川叔侄如何流轉土地種無公害蔬菜以及賣菜遇到的困難，給郭副縣長都說了一遍。起初，喬燕還想在領導麵前裝得輕鬆一些，說著說著，那些艱辛和曲折都一齊湧到腦海來了，她感到十分委屈，說到剛才在梁科長辦公室遭到的粗暴對待，竟傷心地抽泣了起來。郭副縣長示意秘書去倒一杯水來，等喬燕喝了水，情緒平穩了一些才道：“小喬，你們在第一線辛苦了！我說的是發自肺腑的話，沒有你們在下麵的付出，脫貧攻堅不可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就，你們才是脫貧攻堅戰役中真正的功臣！你們走過的路、所遭遇的困難和挫折，我們全都知道，可有時候我們也感到無力幫助你們！比如發展產業吧，不發展產業沒法從根本上擺脫貧困，可大家都去一窩蜂發展產業，便出現了賣菜難、賣果難，你說有什麼辦法？你們蔬菜賣不出去，可以來找縣長，其他的蔬菜種植戶知道了，也可以來找縣長呀！縣城的機關食堂就那麼多，大家都來找縣長了，不是又你擠我、我擠你，把你擠出去了……”喬燕聽到這裏，覺得郭副縣長說得有理，便著急地道：“那領導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郭副縣長沉思了一會兒，才道：“要想長期發展，關鍵還得靠品牌去爭取市場！如果打出品牌了，不用你一個單位食堂一個單位食堂地送貨，自然會有人開著大卡車來你地頭要貨……”喬燕覺得領導說得有些遙遠，再說，小川哥他們已經是無公害蔬菜，還要怎麼樹立品牌？想到這裏，她又打斷郭副縣長的話問：“郭縣長，我們當然想有人來我們地頭要貨，可怎麼才能做到這樣，你能不能告訴我？”郭副縣長沒因為喬燕的冒犯生氣，反而耐心地道：“怎麼才能做到我一時也想不出，不過我要問你，你們知道山東壽光嗎？那可是全國著名的蔬菜基地，生產的蔬菜全國各地的餐桌上都有，你們要開動腦筋想一想，人家是怎麼做到的……”喬燕仍覺得郭副縣長說的有些虛無縹緲，人家的蔬菜能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不是山東地方政府努力的結果嗎？再說，她現在最迫切的事是解決眼下的困難，便又對郭副縣長緊追不舍道：“山東壽光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可眼前我們該怎麼辦……”說著說著便急得又要哭了。郭副縣長馬上道：“好了，好了，我這個副縣長，也沒權力去命令食堂買你們賀家灣的菜，但我還是試一試吧！”說完便對秘書說，“你給辦公室分管後勤的曹主任打個電話，說賀家灣的菜拉都拉來了，請機關食堂盡量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