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桂冠詩叢”第三輯出版後記
磨鐵讀詩會“中國桂冠詩叢”前兩輯,完全以詩人的出生年代為分輯依據,第一輯選擇了五位出生於20世紀50年代的詩人:嚴力、王小龍、王小妮、歐陽昱、姚風;第二輯選擇了五位出生於1960年到1965年的詩人:韓東、唐欣、楊黎、潘洗塵、阿吾。那麼第三輯呢?當然該是出生於1966年到1969年的詩人。
不僅僅如此,我們還有另外一層考量。這一輯選入的四位詩人,還基於更強烈的曆史意義和詩學意義——至少在這套“中國桂冠詩叢”中,他們可以被稱為“盤峰一代”,並以此作為入選本輯的最重要依據。這四位詩人是:伊沙、侯馬、徐江和宋曉賢。
在中國當代詩歌史上,“朦朧詩”和“第三代”的詩人是先驅者、啟蒙者、發端者,普遍出生於20世紀40年代到1965年之間。1965年以後出生的伊沙、侯馬、徐江和宋曉賢,沒有趕上20世紀80年代風起雲湧的“第三代”詩歌運動,他們1989年大學畢業,迎麵趕上的是文化保守主義盛行的90年代。海子之死引發了“麥地抒情”,學院派用修辭學和知識分子寫作的文化策略將“第三代”形成的先鋒詩潮驅趕到邊緣和地下。對於剛剛衝進來的年輕詩人們而言,在這樣的環境中,如何還能保持活躍的、先鋒的詩歌靈魂?如何將80年代形成的先鋒美學向更大的可能、更開闊的空間和更深刻的方向推進?事實上,整個90年代,伊沙幾乎是用孤軍奮戰的方式,在如同鐵幕般的保守環境中,以尖銳的解構者形象,用一種全新的詩歌聲音和他不分地上地下的瘋狂投稿,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先鋒詩歌的新口子,並最終在1999年,等來了先鋒詩歌力量在20世紀末“盤峰詩會”上的一次集結。他與“第三代”在90年代碩果僅存的領袖詩人於堅,以及自己的兩位大學同學加詩歌戰友徐江、侯馬一起,在“盤峰詩會”的現場和會後數年,豎起了漢語先鋒詩歌“民間立場”的旗幟。並在進入新世紀之後,與崛起於互聯網、由70後詩人發起的“下半身詩歌運動”,以及更多出生於70、80年代的年輕詩人們彙聚,借助互聯網打破一切發表壁壘的傳播方式,構成“民間立場”先鋒詩歌陣營。
侯馬和徐江的詩歌寫作,發軔於20世紀90年代,成熟於新世紀第一個十年,壯碩於新世紀第二個十年,在這三十年中,他們始終是中國當代詩歌先鋒陣營的中流砥柱。宋曉賢則是在20世紀90年代晚期,突然以若幹首經典名作驚豔亮相,被“民間立場”陣營中不同美學勢力同時接受和推舉,並於“盤峰詩會”後在徐江的鼓動下加入論爭。
“盤峰論爭”發生於世紀交接的門檻上,是當代詩歌史上繼“朦朧詩”論爭後最為重要的一場詩歌論戰,其所包含的詩學意義影響深遠。前承20世紀80年代的“第三代”詩歌運動,後接新世紀詩歌美學高度開放的互聯網時代。而伊沙、徐江、侯馬、宋曉賢,正是跨越世紀的一代詩人,求學於20世紀80年代,成名於90年代,豐富於新世紀,他們身上埋藏著中國當代詩歌的諸多密碼。宋曉賢1984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伊沙、徐江、侯馬1985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但四人同時於1989年畢業,他們身上烙刻著時代的印記。20世紀90年代,曾經在80年代中後期引領美學潮流的“第三代”口語詩歌一脈,被麥地抒情詩和學院派詩歌逼入民間。中國詩歌的先鋒派們,在五花八門、層出不窮的民間詩歌報刊上艱難延展。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兩份民刊是北京的《詩參考》和天津的《葵》,而伊沙、徐江、侯馬、宋曉賢正是這兩大民刊的最核心作者。2000年,中國詩歌進入互聯網時代,宣布了民刊時代的終結,從這個意義來說,“盤峰一代”也正是最後的“民刊一代”,繼而,他們走向了新世紀,卻始終保持了這種原初的、與先鋒性相映照的“民間性”。什麼是“民間”?就是“民刊”的那種民間,就是地下詩歌式的、反抗的、不屈的、不服從於任何美學體製的“民間”。
新世紀以來,伊沙的寫作進入他生命力最旺盛的階段,其人即其詩,其詩即其人,詩人合一,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口語詩歌的發展,他始終是中國當代先鋒詩歌中的現象級存在;侯馬的寫作,曆經淬煉,在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經典迭出,樹立了口語詩歌寫作中經典化的寫作範式。他和另一位口語詩人唐欣一起,為口語詩歌的經典化樹立了美學榜樣;徐江展現出越來越豐富多樣的創作實績,其詩歌中遼遠的人文性和敏感的抒情性尤其顯得獨特而珍貴。他近乎蠻橫地將當代詩歌分為“新詩”與“現代詩”,直接形成了中國詩歌通往現代性之路上最本質的區分性定義;宋曉賢曾在廣州參與創辦南方口語詩歌流派“白詩歌”,推進了南方詩歌的平民化,並在創作中不斷力求寫出追求心靈價值和真理的詩歌。
基於以上原因,磨鐵讀詩會“中國桂冠詩叢”第三輯,選擇伊沙、侯馬、徐江、宋曉賢四位詩人,以“盤峰一代”的身份,做一次富有曆史意義的集結。
沈浩波
2021|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