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僧指以一種行走方式來修行的和尚。
一
老王縮成一團裹著件軍大衣坐在服裝廠門口的門衛間裏，頭上戴了頂綠色棉軍帽，天氣真他娘冷。老王上廁所的時候從褲襠裏掏了半天，最後他終於從裏麵掏出縮成一團像花生米一樣的東西，長長舒了口氣，開始尿。
老王年紀並不大，不過幹門衛的人天生老，沒人在意他幾歲，食堂裏六十多歲的阿姨都叫他老王。老王在四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默默在門衛間裏吃了兩隻雞蛋。他邊吃雞蛋邊看著大燙車間裏出來的騎著自行車從衛生間騎過下班。阿英今天又換了個新發箍，她簡直就是美麗優雅的化身。老王感覺褲襠裏一股熱氣竄了上來，身體瞬間直了。這外地娘們要是沒有孩子就好了。老王看著阿英的孩子跳上了她的自行車後座。身體軟了下去。
門衛間臨工廠大門的一側和朝街麵方向的一側都是玻璃。這樣大街上和工廠的工人們就很方便地能夠看到老王披著一件綠色軍用大衣，縮成一團坐在裏麵無所事事。這樣女人們就能夠在回家的路上告誡考試失利的孩子如果以後不想變成這樣就得讀書，這樣男人們就能在自家的飯桌上理所當然地端起酒杯告訴女人老子比那個門衛老王活得漂亮，這樣女人和男人在床上翻滾的時候就能夠想象老王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沒有電視的門衛間裏孤獨終老。
事實上，人們想象的老王並沒有這麼淒慘。他能夠看到街道上精彩紛呈的各種事件，有時候從頭到尾看下來，就是一部電視劇。這是坐在辦公室裏的那幫孫子永遠享受不到的。阿英的老公在街對麵擺了個小攤，賣些蔬菜瓜果。阿英有時候就撅著屁股幫著收拾攤子，老王盯著她的大屁股想象著有一天那個大屁股能夠來找他。
阿英這個大屁股來得很快，在老王想象後的第三天就來找他了。老王當時捧著一個銅暖爐煨年糕吃，旁邊烘著他的襪子。阿英推開門，聞到的這股味道，突然讓她有了懷孕初期的感覺。她退出門去，在外麵幹嘔了半天，從褲兜裏摸出口罩罩上，又進了門。老王剛才還懷疑著自己的眼神，明明瞅著阿英進來，忽地一下又沒影了。阿英心裏默念著：世間皆為我兄弟姊妹，願主賜福予他。老王覺得戴上口罩的阿英更加神秘動人，他朝她遞過去一條煨年糕。阿英擺了擺手，在心裏祈禱了一萬遍讓這條年糕在這世上消失。但最終她的主並沒有同意。老王遇到大事毫不慌張，他鎮定自若地給阿英端過一把椅子來。
五分鍾後，老王就成了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雖然他連耶和華是哪位都沒弄清楚，但他想阿英介紹的人是不會錯的。阿英把前幾天背誦下來的《馬太福音》的故事章節，用帶著河南口音的普通話給老王兄弟講述了一遍。老王兄弟覺得這些外國故事都非常精彩，跟西遊記一樣。而且他覺得今天走了桃花運，這麼個寒冬臘月的天兒，居然有個神仙一般的女人給他來講故事。阿英講得口幹舌燥，喝了半搪瓷杯的水。問老王：“這位王兄弟你覺得你現在的生活苦難嗎？”老王本來覺得自己的生活並不怎麼苦難，現在她這樣問，他覺得他的生活應該是苦難的。於是他一邊啃著年糕一邊說：“想想挺苦難的。昨天廠長還說正月裏我們保安不放假呢。”阿英伸出自己的雙手遞在老王的麵前，說：“王兄弟，把你的手放上來。”老王趕緊在軍棉襖上擦了擦沾滿灰燼的手，放在了阿英又白又細的手上。阿英握緊了他的手說：“王兄弟，相信我，相信主。你定能夠得救。”老王在他把手放上去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得救了。老王也握緊了阿英的手，說：“我相信你，我必定能得救。”於是，阿英從包裏拿出了一本《馬太福音》，說：“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得相信主。王兄弟，你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讓我們先來了解主，這樣才能與他更親近，才能更相信他。最後得到他的救贖。”最後老王花了半個月工資買了這本能讓他得永生的書。他牢牢記著阿英的話，書是不要錢的，這是主賜予的。但為了讓世間更多的兄弟姊妹得到救贖，人人都需奉獻。而且阿英會經常來講解此書，來搭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老王覺得這次奉獻很有必要。
二
阿英的老公剛子隻讀到高中二年級，他也戴頂綠色的棉軍帽，裹著件軍大衣。跟阿英來到這裏打工後在服裝廠門口擺了一個蔬果攤兒。沒有正兒八經的店麵，就支在街角的拐彎處。生意倒還不錯，能夠養活一家子。剛子脾氣有些暴，動不動就拔拳頭。自從阿英信了教會，他沒少盯著。阿英去布道傳教，他也跟在後頭。他不信那個什麼鬼教會，他就覺得那是一幫子假洋鬼子在那裏哄孩子玩。什麼人死了還要唱歌，生孩子還要浸水裏幫他洗禮。剛子對阿英隻能服軟，不然被窩裏沒有好顏色看。
剛子這幾天進的冬棗都是又青又大，阿英問他這些棗子怎麼賣，等熟了還不爛光。剛子嘿嘿笑著說他有法寶讓這些便宜貨變成搶手貨。剛子賣的棗子果然又大又甜又脆，顏色又漂亮。買的人很多，老王也去買了一斤，咯嘣脆，甜得發膩。老王明白這棗子浸了藥水，但還是放在嘴裏嚼著。阿英現在進家門就聞見一股藥水味，剛子拿一腳盆用藥水泡著棗子。阿英罵道：“你這是在禍害人，主要降罪於你的。”剛子邊撩棗子邊說：“昨天晚上問過你的主了，他老人家說，吃不死人就賣吧。”阿英拎著一筐蘿卜出去了，後麵四歲大的孩子順手偷了個棗塞進嘴巴裏，跟在阿英的屁股後麵出去了。
剛子的冬棗賣得比別人便宜，又好吃，生意越來越好。這幾天攤位前人頭攢動，他進得貨也越來越多，小攤的位置都擺到了路中央了。老王的班是一天休息一天值二十四小時的班。這天他值班，到了下班的點兒，他伸頭看阿英扭著兩爿大屁股騎車從廠子裏出來，到剛子的攤位上幫忙。剛子的攤前買菜買水果的人漸漸多起來了，中國人在此處都是勁往一處使，哪裏有好事自然不能落下，購買的人居然開始堵塞這條街。老王看著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差不多要堵住服裝廠門口了。他還是坐著煨著年糕，這些對於他來說，沒什麼關係。隻不過他看不見阿英時不時撅起來的屁股了。
服裝廠下班的人都圍在廠門口買菜。到了五點半，服裝廠老板阿毛的車開出來了。阿毛的頭上已經沒有毛，他旁邊坐著他的第三任老婆，車子出不去，他就開始拚命按喇叭。老王扔下手裏的年糕，出門去疏通道路。換作一年前，阿毛早就搖下車窗開始罵娘，但是他現在忍了。他現在是下門村的村長。老王扯開嗓子吼了一陣，給阿毛清出了一條路。阿毛朝著老王比劃了個軍禮，嘴裏罵著：“都是他娘吃白飯的東西，養條狗都比這些保安強。他娘還正經軍隊退伍。”小珍說：“你輕點，聽見了不好。”老王隔著車窗聽不見，光看著阿毛敬禮微笑，心裏頓時暖暖的，感覺冬天的風也不怎麼凜冽了。
三
阿毛的第三任老婆小珍趁堵車的當兒，下車去買了幾斤冬棗。阿毛現在疼她，前兩個老婆沒有給他留下種，好在這個懷上了，寵得跟娘娘似的。想怎麼著怎麼著，上兩天說家裏沒有水，風水不好，孩子出生要倒運。阿毛就在自家別墅裏掏了一個池塘出來，現在進門都是從池塘中間的小路過。小珍咬著冬棗，說真甜，甜到心裏了。拿起一個棗就往阿毛嘴裏塞。阿毛側了側頭，說不要，手上就不穩了，車輪側了側，碾到了剛子的一筐蘿卜。剛子正忙得焦頭爛額，一看還有人給添亂，嘴上就開罵了：“你個齊孫，眼睛長屁股裏！”河南人罵人向來拿人祖宗八代開刀。阿毛坐上村長這個位置也不是白給的，下車來就給了攤子一腳，拿眼睛一掃，見是外地人，又加了一腳。剛子的攤位本來就是拿幾塊薄板支起來的，現在“嘩啦”全倒了，放在上麵的瓜果菜蔬滾了一地。剛子二話不說抄起旁邊的板凳就要幹，阿英死命抱住，壓低聲對剛子喊：“那是我們廠廠長！”剛子還是有腦子的，就歇了手。阿珍在車裏叫：“阿毛哥，走啦！晚上還要去教堂的。”阿英賠著笑臉說：“小事情，廠長您消消火。我家那口子他就是個沒腦子的貨。”阿毛也不認識阿英，想著阿珍肚子裏的孩子，扔下幾百塊錢開車走人。旁邊的人幫著收拾了攤子，都說算了算了，人家是村長，沒什麼好鬥氣的，給了錢也算上路了。剛子黑著臉收拾攤子，地上的那幾百塊錢沒去撿。阿英隻好歎氣撿上了錢，抱起旁邊哇哇大哭的孩子坐在沿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