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歌:導演太累了。
陳衝:導演周期太長。
田歌:離開他的時間長一點。
陳衝:對。
田歌:我覺得每次你跟你孩子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三朵花,你說不要把孩子當孩子很有哲理。
陳衝:我的老大的確是我很好的一個朋友。
田歌:孩子的成長的同時,你自己的內心也得成長,不然你就跟不上她。
陳衝:從生下老大的那一刻起,我就會爬在她的高度去看世界,重新對世界、對人有一番新的理解,她每一次成長的裏程碑,都會讓你特別安慰。有時因為工作,錯過一個你會覺得特別失落。有一次,我走的時候,老二她還不會跳繩,等我再回到家的時候,她就會了,所以你就跳過了她的那個過程。
田歌:我覺得老大特別像陳衝,好二好像特像爸爸。
陳衝:對,老大也挺孤僻的,你就覺得是血液裏的,我已經努力了。老二特別獨立,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來,她想自己嚐試。其實我做母親做得非常小心,盡量給予我認為她們需要的,而她們需要獨立的時候,我可能會退一步,但是溺愛還是避免不了。
田歌:那爸爸對她們的愛是不是更謹慎一些?
陳衝:爸爸很嚴格。
田歌:我看她們每天都跟你纏在一起。
陳衝:對,爸爸比較有原則。
田歌:會產生矛盾嗎?
陳衝:對孩子的教育有時候會有一點小的爭論。
田歌:他主張什麼樣的?
陳衝:他特別不希望像放羊的一樣給予她們自由,我覺得讓她們按照天生的本性發展,而且這樣的年齡,將來社會上會有很多嚴肅的事情等著他們。但是他希望她們一分鍾都不要浪費,所以看電視的時候她們兩個都要學空手道,不是蹲著馬步,就是架著腿,你說讓她們輕輕鬆鬆的在那兒看我老公就不願意。
田歌:真的?
陳衝:就是別浪費看電視的那點兒時間。
田歌:那就是說你的孩子看電視的時候都是有架勢的。
陳衝:就是聽見爸爸停車時車庫的門響,欻,一下腿就上去了,欻,一下腿就劈開了。
田歌:那爸爸足夠威嚴,看起來在這個問題你一般都是妥協的。
陳衝:我要堅持的原則都是跟她們的安全相關。我覺得孩子不能管得太嚴。
田歌:你希望她們長大當演員嗎?如果是你熟悉的導演要讓你女兒演個角色,從母親的角度你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陳衝:她們都不是演員的料,但如果是特別好的角色,可以試試。我覺得生命當中有這樣的嚐試也挺好的,孩子的經曆比他的書本更重要。
田歌:我注意到你把孩子帶著去走紅地毯了。那個畫麵特別好看,但是我就在想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把她們帶到紅地毯上?
陳衝:我覺得就是讓她們經曆一下,而且我沒有太多的珠寶,她們兩個就是我的珠寶。
田歌:你對你的孩子曾說過自己以前是名人,現在不是,這是為什麼?
【田歌談藝錄】孟子講過“人爵”“天爵”這兩個概念,他的意思是:凡是他人給予你的,凡不是你自身所固有的,都會被剝奪,隻有天賦的、自己努力的個人修為,誰也奪不去。他講的很有道理,名利、財富、鮮花、掌聲都是人生的一種光彩,沒有必要裝清高而不在乎,但這些東西並不是你固有的,都會有失去不再的時候,沒有必要為此鍥而不舍。生命的大本營歸根到底是在父母、愛人、子女這裏。陳衝是聰明的,至少她不貪婪。我讚成她對家庭、愛人、孩子的態度,而誰又能說她事業無成呢?事業與家庭本不是天然的對立物,關鍵在你怎麼擺正。
陳衝:我現在是她們的媽媽,是家庭婦女。
田歌:哪個家庭婦女能帶孩子去走紅地毯?說這句話時你心態複雜嗎?
陳衝:沒有什麼複雜的,我從十幾歲的時候就想,哪一天像現在那麼多人喜歡我,哪一天他們不喜歡我了,我也很能理解,這個也許是跟我的本性比較謹慎相關吧。人不能依賴一種東西。現在回頭想想,我們那個年代比現在幸福,因為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們,看到《小花》,他會真的喜歡《小花》。他看重你的表演,真心地喜歡你,這種觀念比較健康、比較真實。
哪怕就是這種關係我也覺得,他們並不認識我,並不知道真正的我是怎樣的。所以我覺得這種愛是不可靠的,我要開墾自己的家園,去尋找一個自己的真正擁有的東西,那就是我的家庭。我要為他付出一切,他也會為我付出一切。因為他們認識我,我也認識他們,而在認識了以後他們仍然愛我,他們知道我所有的缺點,他們知道我所有的弱點,他們仍然愛我,仍然寬容,也不會挑剔你,所以就是在20歲就想要結婚,就想要孩子,就想要有自己的家庭。
田歌:那麼多的家庭都是想要一個安全的港灣,但是很多都破滅了,你剛才說你很悲觀、謹慎,剛開始你有這種緊張感嗎?有過這樣的悲觀嗎?
陳衝:我覺得大部分的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她如果戀愛失敗了,婚姻失敗了,她就會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的人,就是自己如果戀愛失敗了,就覺得他都不愛我了,那我肯定不值得愛,也不值得我自己愛。那你就覺得如果婚姻失敗了,你作為一個女人連自己一個家都把持不住,那你肯定就是一個失敗的人。所以這種挫敗感是很嚴重的。
田歌:這個挫敗感影響過你嗎?
陳衝: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婚姻一開始就是有要求的,如果你跟你的伴侶對這件事情的期待是不相同的,那就不可能維持下去。
田歌:你覺得家庭的成功比事業的成功要重要得多嗎?
陳衝:對我來說是。
田歌:你剛才說因為家裏人是親人,知道你的一切都能夠接受你。
陳衝:對,真正了解以後的那種愛,才是有安全感的。
田歌:我覺得這個境界很難達到。
陳衝:沒有,我覺得很幸運。
田歌:確實很幸運,你說過“人必須要死兩次才能成熟,一個是愛情的死亡,一個是政治或者宗教理想的死亡”,這都在你身上發生了嗎?
陳衝:我覺得是。
田歌:你覺得愛情死亡了嗎?
陳衝:經曆過一次失望,就是初戀的失敗,初戀前一個人,初戀以後變成另一個人。你一旦經曆了以後你就知道它的複雜性,所以你就是另外一個人了。但你仍然會去追求,隻是你不會像原來那麼單純,你隻單純一次,你隻年輕一次。
回憶是一種奢侈
【田歌談藝錄】曆史是一種背上的包袱,但這應該隻是對那些背著不肯放下,不肯向前走的人而言。曆史更是一筆資本,這是對於那些會借梯子上房,會運作資本的人而言。一個人隻有在喪失了創造能力的時候,才會像一個老兵一樣,整天對兒孫們喋喋不休地去講他光不光榮、別人也不知道的曆史。生活,不是肉體生命的簡單存在,而是要生氣勃勃地向前走,這才是“生”,這才是“活”。
田歌:你說“回憶是一種奢侈”,你能說說這背後的意思嗎?
陳衝: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你要完成很多的事情,所以安逸的回憶是一種奢侈。我很少去回憶,我在生活當中不怎麼去看這些事情,已經走過的路不一定會記住。
田歌:哪些事情你是絕對不會忘的?
陳衝:就是情感上一些刻骨銘心的事情吧,但我也很少往回看。
田歌:你是自然的不想往回看,還是有意的?
陳衝:很自然的。
田歌:有人說一個幸福的女人應該是沒有曆史的,一個沒有曆史的國家是一個幸福的國家,如果按這個道理來說陳衝的話,你太有曆史了,可是我依然覺得你是幸福的。
陳衝:我覺得幸福這個東西是相對的,它是一種狀態,它跟快樂或者快感完全不一樣。幸福是人人都在追求的,但是很難為它下定義。我覺得自己生活得有意義就挺幸福,我讀過一本書叫《人與他的意義》,裏麵那個猶太人就是找到了生存的意義,有一天他忽然發現了一種生存的方式,而且他覺得他的生存是有意義的。每個人的意義不一樣,你覺得自己的生存是有意義的,你就肯定是幸福的。
田歌:你的意義是什麼呢?
陳衝:我的意義就是孩子和電影,就是我所能給周圍的朋友,給家庭做出的貢獻。你能對社會、對你的朋友、對你的家庭帶來一點什麼的時候,你會覺得有意義,你會覺得你沒有白活,要不然你是一個寄生蟲,光是在那兒生存著。
田歌:女兒、演員、妻子、母親,你最滿意自己的哪一個角色?
【田歌談藝錄】幸福沒有絕對的意義,它隻是生命主體對自己生存狀態的一種感覺,所以人們現在總講幸福感。它永遠是相對的。陳衝多次談到了對自己“不滿意”這樣的話題,一個對自己不滿意的人,恰恰證明她有底氣、有勇氣、有能力去打破現狀,去進一步提高自我,打破現有的生存狀態,至少有這種願望。當然,這種“不滿意”,既不是自卑、悲觀、缺少信心,更不是怨天尤人,而是一種自我鞭策,要走得更快更好。人生需要這種態度。
陳衝:說實話我都不滿意。
田歌:為什麼?
陳衝:就是不滿意。
田歌:還在努力。
陳衝:對。
田歌:你要是都不滿意,那別人怎麼辦呢?
陳衝:因為作為母親因為你太愛孩子了,就是你對孩子的這種愛你永遠都覺得你不可能去完成它,總是做得不夠好;表演也是這樣,可能有一到兩場戲你演覺得還挺過癮的,你覺得這個好像表達出來了,可是在看完成片的時候,覺得那裏我要那樣就好了。總是看到毛病,導戲也是一樣,我覺得沒有一個是你覺得做得特別好。
田歌:一個不安分的人,覺得自己說的也不夠周到。
陳衝:自己說的也不好,什麼都不好,反正看到的都是毛病。
田歌:我能利用工作的這個平台,接觸到陳衝,真正感受到你,首先我覺得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女演員你是很幸運的。還有你的健康,生命力。但也發現你是常有不安全感,愛做夢的人。現階段讓你覺得不安分的是什麼?你同時還在做著什麼夢?
陳衝:太多的夢了,孩子們的成長將來會是怎麼樣的,下一部電影我應該是做導演還是演員,應該跟誰合作,但是已經沒有年輕時代的那種焦灼了,覺得它們自然而然的聚向一個正確的目標。
田歌:我倒是覺得作為母親這個角色,給你帶來了強大的自信心,強大的生活目標,我聽說演《西遊記》裏的觀音就是為了孩子。
陳衝:我總覺得我演的戲裏頭很少有孩子去看的,聽說有《西遊記》這種機會,而且她們看過,故事都知道,人物也都知道,所以我就覺得多好,能夠演一個她們能看的角色我挺喜歡的。
田歌:看看他們喜不喜歡這個觀音,看看那是媽媽還是觀音。
陳衝:她們也知道觀音是誰,所以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