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歌印象
陳衝是一代人心中的偶像和青春的記憶,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生活和事業似乎離開了我們的視線,但她仍被我們牽掛,當她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她仍然讓我們著迷。
二十年前,我曾有幸和陳衝一起在北京語言學院拍攝一部外國人講中國話的短片。如今,她成了我的采訪對象,也許這就是緣分吧。二十年過去了,她依然給我帶來了一種美的感覺,這種美就是一種樸素的美,大方的美。
從一個青春偶像到中年影星,從一個銀幕上的絕對主角到銀幕上的大配角,她的內心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一個女人又應該如何掌握自己的心態,駕馭自己的歲月?怎樣讓自己在每一個人生季節都能自然的綻放,這是我采訪她最強烈的內心衝動。
我做訪談節目已經十幾年了,我記不清楚訪談過多少人,但每一次都在采訪別人的世界;而對於陳衝的這次采訪,卻是一次自己內心的沉澱,一次和自己內心的談話。我要謝謝陳衝。
從來不在演藝圈眩暈
田歌:前兩天,在看陳衝走紅地毯的時候,我心裏充滿了敬佩。時至今日,她仍然美麗地走在大眾的視野中。所以,我們就采集了陳衝在不同的紅地毯上,那些精彩的瞬間。通過這些畫麵,讓陳衝和我們分享一下她的事業、她的快樂。你還記得這些是哪幾屆電影節嗎?
【田歌談藝錄】我對“分享”這兩個字很欣賞。人這一生能夠有東西於他人分享,這是一種富有。傳媒人的基本使命就是組織種種社會文化大餐的分享。而這種分享組織的效果如何,很重要的就在於編導、主播的技藝與能力。選擇好的材料、好的成果、好的對象,開掘出受眾所需要的好話題,把這些加工成大眾適口的佳肴,擁有了這種技藝和能力,就是一個傳媒人的富有吧!
陳衝:大部分的還是能記住,這個在洛杉磯,這個在坎城,這個在威尼斯,這個是在上海。
田歌:依然是充滿了活力和生命力。每次參加紅地毯我覺得都是演員特別風光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機會的,這麼多年你總有這個機會,真的很讓人羨慕,你覺得這些畫麵能勾起你的什麼回憶和故事嗎?
陳衝:覺得每次走之前都是一個挺大的負擔。
田歌:什麼樣的負擔?
陳衝:負擔就是怎樣穿衣服。有時候衣服非常緊,就得餓著肚子,覺得是一種負擔吧。但每一次走紅地毯,都是因為你辛勤勞動的一個成果,是對電影的一種慶祝,對電影人的一種慶祝,所以盡管覺得是一個負擔,但還是很高興。
田歌:每次到了這個時候會不會很緊張?是因為那麼多的女演員每個人都穿的像孔雀一樣。
陳衝:是有點緊張,大家都會對你的穿著品頭論足。我記得有一年上海電影節,我穿了一件大紅色的衣服,走完了以後就有人說我皮膚黑,穿紅衣服非常難看。
田歌:我們沒找到紅色衣服的那張,再說我也沒有覺得你黑,很健康。其實演員這個職業大家都很向往,但這也是一個挺殘酷的職業。為什麼說你是“美人”,你就有負擔呢?
陳衝:這多大的負擔啊!人不能依靠這個。
田歌:那你覺得演藝圈給你帶來的感受是什麼呢?你會用一個什麼詞來形容?
陳衝:我覺得電影本身豐富了我的人生,因為我是一個比較追求平淡的人,生活相對單調;但是我因為需要扮演各種不同角色,前往世界各地,跟許許多多的人合作。我所交往的朋友和我演的人物一樣,大多數都是非常的戲劇化。其實這是替我生活和表達了,所以雖然說幹這一行不是我的選擇,但是這一行選擇了我,是我的運氣。
田歌:這個事業和這個圈子給你帶來的影響是什麼?
陳衝:它讓我走遍了世界,它真的給了我很多機會,也許如果從事其他的行業,我也能打開一片天地,但那是一條自己沒有走過的路,我想象不出來。
田歌:對,很多事情都是無法想象的,但是更多的人都是對演藝圈充滿神往,有無數的孩子正在往這個職業裏衝,有無數的家長也想盡辦法鼓勵自己的孩子往這個職業裏衝,但是我也聽到這個圈子裏的人們告訴我,這個職業的確可以帶來無限的風光、大量的財富,但是這個圈子也是最殘酷的、最勢利的,你同意這種說法嗎?
陳衝:肯定是有,我想每一個行業,都有它正麵的部分,也有它負麵的部分。
田歌:可是我覺得演員這個圈子,最讓人忍受不了的就是勢利。因為如果你事業正紅,那麼你就是焦點;如果你暫時走入低穀的話,可能所有的鏡頭,所有的視線就不在你的身上。這對一個女演員來說是挺殘酷的。
陳衝:我覺得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本能的理解了這一特點,當時演完謝晉導演執導的《青春》以後,就有晝夜成名那種感覺,我立刻感受到的是一種不安、一種恐懼,而不是興奮。因為你仍然是昨天的你,今天為什麼忽然就有那麼多的人簇擁著你呢?所以你就知道這個事,其實跟你本身是沒有關係的。
【田歌談藝錄】陳衝的“成就感”很有意思。沒有人不希望自己能出類拔萃,也沒有人會拒絕贏得社會的更大認同,就是那些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的和尚,都熱望有一天會成為主持、方丈。或者即使他不熱望,也許有一天忽然就成了方丈、大師。這不在他是誰,也不在他想怎樣,而在於他都做了些什麼,做得怎樣。
田歌:是沒有關係。
陳衝:所以你就覺得沒有安全感,因為我沒有忽然間的變化,為什麼忽然間你就愛我?那忽然間你說恨我也可以。所以,我感受到的是一種不安全感,很小就知道。
田歌:當時你就沒有暈過。
陳衝:沒有暈過,我一天都沒有暈過,其實太可惜了。
持久的魅力依靠什麼
田歌:我覺得陳衝給我帶來的內心感受,是她從《小花》《青春》的時候就有的那種健康的生命力,一直保持到今天,我已然能夠感受到。你能告訴我你的內心就一直這麼旺盛嗎?
陳衝:怎麼可能呢?人都有彷徨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有過自己的危機,當然我是向往陽光的。
田歌:人要是有危機的時候,可以從眼睛和狀態上感受到,但你的眼睛還是那樣明亮。還有,我特別愛看你的微笑,那種健康、那種生命力,我覺得對一個人到中年的女人來說,真是太可貴了。
陳衝:就剩下一個健康了吧!
田歌:這個健康我指的是從心理流露出來的,不僅僅是指身體的,那你有沒有特別沮喪的時候?
陳衝:在外界看來比較光彩的那幾年,其實心情都不是特別的好。
田歌:哪幾年?
陳衝:《大阪》《末代皇帝》剛剛在好萊塢上映的時候,到處都有接待皇室般的感覺,但其實那段時間的生活狀態就不好,對演婉容這樣的悲劇人物倒挺合適。
田歌:你是說生活的狀態不好還是內心的心態不好?
陳衝:都不好。
田歌:但那個時候有了事業應該是能讓你好。
【田歌談藝錄】職場中的人講“工作著,是美麗的”;尼克鬆講“官場上權力使人年輕”;陳衝在這裏講“事業對我來說是拯救我的一個元素”,這肯定是心裏話。人這一生如果能夠從事讓自己喜歡的事業,就是最大的幸福。一個人如果隻在身邊搞了一大堆的財富,那就和田鼠在自己的洞裏堆了一大堆玉米粒沒什麼區別。人和動物不同,總要做事的。
陳衝:我覺得事業對我來說是拯救我的一個元素,你覺得還要振奮,你覺得還要去鍛煉一下,你覺得早上還應該起床,然後你還要去試演,你還要去把劇本讀完,所有的這一切,就是因為我喜歡它,所以它拯救了我,就是在生活中你仍然得振奮,你仍然要有所希望和期待。一般女孩子年輕的時候,愛情生活受到挫折就會覺得自我價值的丟失;在這種時候,如果有一個你鍾愛的事業,那它足以讓你振奮。所以說是電影挽救了我。
田歌:你告訴我們一個女人僅有愛情是不夠的,還要擁有自己的事業。我們看你演了那麼多角色,但你卻說自己從藝的最大痛苦,是至今沒有找到一個真正的好角色。我不知道你現在還是這麼認為的嗎?
【田歌談藝錄】陳衝在這裏給我們談到了選擇、幸運、機會等不少的人生話題。其實,人生的路隻有選擇與被選擇兩條,但不管是走哪一條,都是以一種“機會損失”為代價的。你選擇或被選擇了,就等於你失去了所有的其他發展的機會與可能。許多青年人都十分向往演藝界,其實未必是你最好的選擇。人的潛能是多方麵的,你自己有時並不知道。演藝界的名言是“最適合你的劇本,就是最好的劇本;最適合你的角色,就是你最好的角色”。一個人一生的成就,不在你做的是什麼,而在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陳衝:我演過不少好角色,但是的確還沒有一個角色,能夠讓自己淋漓盡致地表達我所積累的生活。但我想總會有一個特棒的角色。
田歌:你希望自己演一輩子嗎?
陳衝:我特喜歡電影,現在因為兩個孩子都還小,我又是屬於那種特別不舍得孩子的母親,所以很少出來工作,但是有一天他們會很成熟的,不需要我了,我會回來做導演,再演戲,肯定會的。
田歌:那我們期待你的新作。我在采訪你之前,認真地看了一下你的其他訪談,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並在今天得到了印證,那就是實際上你是一個很害羞的人。開始我不相信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去從事電影這個行業?你為什麼要選擇這個行業?就是因為喜歡電影嗎?
陳衝:我沒有選擇。
田歌:那是幸運。
陳衝:對,是幸運。我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是射擊隊的,有一部電影需要一個女孩演遊擊隊員,副導演就到我們學校選演員。我當時曬得挺黑,樣子挺結實,還會打槍,就那麼把我選上了,所以並不是自己選擇的。我現在發現是一種緣分。
田歌:你性格孤僻嗎?
陳衝:我性格挺孤僻的,每天一定要有獨處的時間,我很難在人群當中覺得舒適,所以就需要一個工具來校正我這樣的個性。隨著年齡的慢慢增長,有很多角色我不適合去演了,但是我覺得自己在表演上是比過去越來越精準了,就是電影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田歌:我也同意你說的這個,就是表演上越來越精準。想到陳衝,我就覺得一個演員未必非得經過正規的訓練,她天生就是幹這個的人。
【田歌談藝錄】一個人職業上的成功至少是天賦與努力的結合,二者缺一不可。再有天賦的人也有做不來的事情;再勤奮努力,也有挖不出水來的井。有了天賦別浪費掉,不適合自己的就別去執著,那不是執著,而是佛學上的“我執”,那是對生命的浪費與自我戕害。世界上許多事物並不是你努力了便都有回報;你追求了,就能得到。
陳衝:我覺得這個東西還是需要自身的努力。
田歌:你給人的感覺是那麼健康、熱情,如同一朵盛開的花,但實際上你卻是一個需要每天獨處,甚至有些孤僻的人。我想這也許是天意,給了你一份這麼熱鬧的事業。
跟著夢走的人
田歌:我想知道在你四十多年的曆程中,你的夢在更替嗎?還是你的夢一直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