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又到了。
老北京人管中秋節叫八月節。這是因為一進入八月,中秋節濃濃的氣氛就開始彌漫了。首先,這種過節的氣氛像一股股的溪水,從大街小巷的街肆店鋪裏流淌開來。在這個季節裏,瓜果桃李正熱熱鬧鬧地上市,中秋節,各家都要拜月祭祀,少不了供奉果品。於是,賣各式水果的攤子,一般都會擁上街頭,花團錦簇,向人們爭獻媚眼。我小時候,前門大街之東,鮮魚口之南,有條叫果子市的小胡同,這季節,一個個賣水果的攤位,像蒜瓣一樣擠在一起,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夜晚要張燈結彩,熱鬧得像提前過節,是老北京中秋節重要一景,四九城裏,很多人是要去那裏光顧的。
清末《春明采風誌》說:“中秋臨節,街市遍設果攤,鴨梨、沙果梨、白梨、水梨、蘋果、林檎、沙果、檳子、秋果、海棠、歐李、青柿、鮮棗、葡萄、晚桃、桃奴。又帶枝毛豆、果藕、紅黃雞冠花、西瓜。”這裏後麵所說的四項,頭一項毛豆,月宮裏的玉兔愛吃,是絕對不能少的;其餘三項也都是拜月時必備之品,藕的白,雞冠花的紅與黃,西瓜的紅和綠,色彩足夠鮮豔,估計嫦娥看見會喜歡。其中西瓜必要切成蓮花瓣,嫦娥便如寺廟裏供奉的仙佛,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了。
中秋節,人們拜月,按理說嫦娥是主角,但是,在民間,玉兔卻搶了嫦娥C位的風頭,人們尊稱它為長耳定光仙,把它和嫦娥、吳剛仙人一樣等同看待。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現象,一直傳承至今。我有些迷惑不解,心想或許是民間的一種追求平等的心理趨向吧,才會讓玉兔和嫦娥、吳剛平起平坐;也是玉兔可以搗藥,能夠治病,保佑安康吧,“沒災沒病就是福”,這是普通百姓心底最大的願望呢。
我小時候,中秋節前,人們要買紙,在上麵畫玉兔,而不是畫嫦娥,這種紙在南紙店裏專門有賣,叫作月光紙,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在月光紙上畫定光仙,是我們小孩子愛做的事情,可以誇張地把兔子的耳朵畫得格外長。在前門大街大柵欄東口路南,有家公興紙店,我們一幫小孩子跑去那裏買月光紙,好像把玉兔請回家。
民間不叫玉兔,更不叫長耳定光仙,都管它叫兔爺兒。中秋節前,能夠和鱗次櫛比的水果攤有一拚的,就是賣兔爺兒的大小攤子。兔子長耳朵,三瓣嘴,本來就十分可愛,這種用泥捏成的兔爺兒完全擬人化了,就更加讓人感到親近。後來,過中秋節即使不再有拜月的古老儀式了,但各家一般還是要買個兔爺兒,讓兔爺兒和全家人同樂,其中古老的敬拜定光仙的祭祀感儀式感,已經完全世俗化,兔爺兒參與到了中秋節民俗傳統的衍化和傳承之中。
兔爺兒,雖都是泥捏而成,但花樣繁多,貴賤不一。《清稗類鈔》裏說:“兔麵人身,麵貼金泥,身施彩繪,居者高三四尺,值近萬錢。”《京都風俗誌》裏說:“有頂束甲如將軍者,有短衫擔物如小販者,有立起舞如飲酒燕樂者……名目形象,指不勝僂。”前者,賣給的是王府貴族人家;後者,堆擠成小山,很便宜,誰都能買一個帶回家。這裏說的“燕”同“宴”,也就是說兔爺兒和你一起家宴喝酒慶祝中秋節,完全和你融合一起,並非如嫦娥一樣端坐在縹緲的月宮之上。
作為商品,兔爺兒滿足不同人群的需求;作為藝術品,兔爺兒可以見得京城民間藝人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不說別的,光看兔爺兒的坐騎,禽獸兼備,翻江倒海,完全進入神話境界;再看兔爺兒的造型,可以是頑童老者,可以是下裏巴人,或是京戲裏紮靠插旗的任何一位將軍,簇擁在一起,活脫脫能上演一出精彩大戲。
據說,最早出現的兔爺兒如牽線木偶,雙臂用線牽連,可以上下活動,不停作搗藥狀,憨態可掬。如今的北京,也有賣兔爺兒的,但這種兔爺兒是見不到了,很多造型奇特而色彩紛呈的兔爺兒,都見不到了。清末有竹枝詞唱道:“瞥眼忽驚佳節近,滿街爭擺兔兒山。”如此滿眼滿街皆是賣兔爺兒的大小攤子的壯景,更是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