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田清明市民社會論的現實出發點在於西歐理性的產物對日本的適用性反思。平田清明在對馬克思著作文本進行翻譯的同時,開始思考馬克思主義這一歐洲理性的產物是否適用於日本,這些歐洲科學與思想中所提供的概念和範疇,是否能夠成為日本國內各種現實的考量視角與標準等問題。平田認為馬克思所提出的市民等同於資產階級這一範疇的說法,嚴格地說僅僅在西歐才能成立。在翻譯馬克思在1881年寫給俄國女革命家查蘇利奇的信時,平田就已經發現,馬克思在信中多次強調《資本論》的直接適用範圍限定在西歐,農民以兩極分化的形式完成從封建生產方式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轉變,這在俄國是行不通的。主要原因在於,俄國是一種共同體社會存在,還沒有達到西歐的私人所有階段。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是西歐理性的產物,是具有世界普遍性的理論,這一針對資本主義體製的普遍性批判理論,是否能夠直接適用於包括日本在內的非西歐國家呢?在平田清明看來,馬克思的思想與理論具有普遍性,首先是由於他是站在西歐的、市民的思想與理論基礎之上,並且完成了對此的超越。西歐市民社會的特殊性在於,它是一種文明史的曆史、社會的典型形態。這種對西歐特殊性進行的理論認識,同時也包括了對非西歐的、亞洲的社會進行分析的可能性。
平田清明認為,馬克思所描繪出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理論群像,並不是將西歐社會的整體麵貌進行原樣再現。馬克思所做的,隻是抽取資本主義社會形成和發展中理論的、曆史的各種矢量,並形成一個體係。因此,可以說,《資本論》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普遍理論體係。正如很多西歐的既存理論並不能直接適用於日本一樣,在對這些西歐理性進行援引吸收時,需要以謙遜的態度來看待並選擇。平田認為,日本人對歐洲科學的吸收能力很強,但是缺少反思的能力,這往往會導致一些根本性認識的缺失。在日本的理性社會中,無法形成以分工為基礎的市民社會的協作,一方麵是由於學術上對這一根本認識存在缺失,另一方麵日本社會的本土性製約了社會基礎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因而在對西歐科學進行研究時,要在積極地尋找其共通的普遍性的同時,挖掘出日本社會的自身特殊性,不能直接將結論拿過來套用於日本。平田在對馬克思主義的適用性反思的基礎上,展開了對現代日本社會的批判性考察以及馬克思市民社會概念在日本的特殊性把握。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日本加速了“民主化進程”,以丸山真男、大塚久雄為代表的批判日本封建性為主旨的“近代主義”論者,與民主運動緊密配合,成為學界的一股強大力量,形成“近代主義”[9]的市民社會理論。在20世紀60年代圍繞日美防衛協議的“安保鬥爭”之後,日本資本主義現代化全麵展開,“近代主義”思想日漸消弱,日本社會科學界逐漸轉向對資本主義現代化的肯定,日本社會發展的重要課題也從先前的“近代化”課題轉向“現代化”課題。馬克思主義在戰後的日本知識界仍然保持著相當強的影響力。而與此同時,日本資本主義獲得了蓬勃的發展,隨著資本積累的急劇增長,城市迅猛發展,城市居民的社會形成也隨之得以展開,人們開始需要市民社會概念,並極力促進該概念的普及。如何在具有社會變革誌向的馬克思主義與正在急速發展的資本主義現實之間進行權衡,平田清明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通過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文獻學解讀,平田發現,意識形態層麵相互對立的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在日本社會中開始收斂於市民社會這一社會認識之中。市民社會的概念,在日本已經由一個學院範疇的概念轉化為現實的生活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