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的鐐銬,你在我心上奏著樂。我和你整日地遊戲著,我把你當成我的裝飾品。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的鐐銬。有些時候我懼怕你,但我的懼怕使我愛你更甚。你是我漫漫黑夜的伴侶,我的鐐銬。在我和你說再會之前,我向你鞠躬。

38

我漂浮在上麵的川流,當我少年時,它迅速而湍急地流著。春風微微地吹拂著,林花盛放如著火;鳥兒們不停息地歌唱著。

我旋暈地疾駛著,被熱情的水流所帶走。我沒有時間去看,去感覺,去把全世界拿到我身邊來。

現在,那個少年是消失了。我登到岸上來,我能夠聽見萬物的深沉的樂音,天空也對我展開了它綴滿繁星的心。

42

你不過是一幅圖畫而不是如那些明星一樣的真實,如這個灰塵一樣的真實麼?它們都隨著萬物的脈息而搏動著,但你則完全固定著你的靜止的畫成的形象。

你以前曾和我一同走著,你的呼吸溫暖,你的肢體吟唱著生命之歌。我的世界,在你的語聲裏找到它的話語,用你的容光來接觸我的心。你突然地停步不進了,佇立在永久的蔭旁,剩我一人向前走去。

生命如一個小孩,它笑著,一邊跑著,一邊喋喋地談著死:它招呼我向前走去,我跟隨著那不可見的腳步;但你立在那裏,停在那些灰塵與明星之外,你不過是一幅圖畫。

不,那是不能夠的。如果生命之流在你那裏停止了,那末它便也要停止滾滾的河流,便也要停止具有色彩絢爛的足音的黎明的足跡了。如果你的頭發的閃熠的微光在無望的黑暗中暝滅了,那末夏天的綠蔭也將和她的夢境一同死去了。

我忘了你,這會是真的麼?我們匆匆地、頭也不回地走著。忘了路旁籬落上開著的花。在忘掉一切的情景中,它們的香氣不知不覺進入我們的呼吸,還充滿著樂音。你已離開了我的世界,而去坐在我的生命的根上,所以這便是遺忘——回憶迷失在它自己的深處。

你已不再在我的歌聲之前了,但你現在與他們是一個。你偕了晨光的第一條光線而到我這裏來。到了夕陽的最後的金光消失時,我才不見了你。就是這時以後,我也仍在黑暗中尋求你。不,你不僅僅是一幅圖畫。

44

當你死的時候,你對於我以外的一切,算是死了,你算是從世界的萬物裏消失不見了。但卻完全地重生在我的憂愁裏。我覺得我的生命完成了,男人與女人對於我永遠成了一體。

45

攜了美麗與秩序到我的艱苦的生命裏來吧,婦人,當你生時,你曾攜過他們到我的屋裏。請掃除掉時間的塵屑,倒滿了空的水瓶,備補了所有的疏忽。然後請打開神廟的內門,點燃明燭,讓我們在我們的上神之前沉默地相遇著。

48

我每天走著那條舊路。我攜果子到市集裏去,我牽我的牛到草地上去,我劃我的船渡過那條河水,所有這些路,我都十分熟悉。

有一天清晨,我的籃子裏滿裝了東西。許多人在田野裏忙著,牧場上停息著許多牛;地球的胸因喜米穀的成熟而揚起著。

大氣中突然起了一陣顫動,天空似乎和我的前額接吻。我的心警醒起來,如清晨之跳出霧中。

我忘記了循原路走去。我離開原路走了幾步,我看著我的熟悉的世界,而覺得奇異,好像一朵花,我以前所見的僅是它的蓓蕾。

我日常的智慧害了羞。我在這萬物的仙國裏飄遊著。我那天清晨的失路,尋到我的永久的童年,可算是我生平最好的幸運。

50

“來,月亮,下來吻我愛的前額。”母親這樣說著,她把她的小女孩抱在膝上。那時,月亮如夢似的微笑著。夏天的微香在黑暗中偷偷地進來;夜鳥的歌聲也從芒果林的陰影密蔽的寂靜裏送過來。在一個遠處的村間,從一個農夫的笛裏,吹來一陣悲哀音調的泉源。年輕的母親坐在土階上,孩子在她的膝上,她溫柔地咿唔道:“來,月亮,下來吻我愛的前額。”她有時抬頭看天上的光明,有時又低首看在她臂間的地上的光明。我詫異著月亮的恬靜。

孩子笑著,學著她母親的話:“來,月亮,下來。”母親微笑著,明月照澈的夜也微笑著。我,做詩的人,這孩子的母親的丈夫,隱在看不見的地方,凝視著這幅圖畫。

51

早秋的時節天上沒有一片雲。河水溢到岸沿來,衝刷著立在淺水邊的傾側的樹的裸根。長而狹的路,如鄉村的渴舌,沒入河水中去。

我的心滿盈盈的,我朝四周觀望著,看著沉默的天空,流泛的河水,覺著快樂正在外麵展延著,真樸如兒童臉上的微笑。

57

這個秋天是我的,因為她在我心頭震撼著。她的閃耀的足鈴在我的血管裏叮呤地響著,她的霧色的麵紗,擾動著我的呼吸。我在所有我的夢中知道她的棕色頭發的接觸。她走出去,在顫抖的樹葉上,那些樹葉在我的生命的脈搏裏跳舞;她的兩眼從青的天空上微笑著,從我那裏飲啜他們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