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查得清清楚楚,那批米染了瘴毒,你不敢在當地販賣,卻賣到我們南海來,你還說,這些蠻子本來就是活在瘴氣裏麵,吃點這種米,也沒什麼關係,有沒有這回事?”她逼視著劉世美,見他惶惑點頭,突然飛起一腳踢在他跨上。滿店的人都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不由噤聲,秦去疾臉上卻露出笑意。
“你害死了銀花阿媽,害死了阿迷妹妹,害死了我二十九個族人,你自己忖量一下,我要怎樣處置你才適當。”
劉世美哀嚎一聲,尿了褲子。她的刀出鞘無聲,隻是手腕微動,就穿透了他的前心後背。抽出來時,泛著淡綠波光的刀身竟不沾一滴血。秦無咎無法形容那一刀的光芒和速度,更無法形容那種令人汗毛直豎的殺氣。她的動作很簡單,並無招式可言,出手時的角度和力道卻妙到毫巔。
“若我與那胖子易地而處,一般的避不開。”一念至此,秦無咎不由汗下。
秦去疾讚道:“一個姑娘竟能把刀法練到這種境界!”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刺史,“地方的治安是你負責的,出了這種事,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刺史擦著額上的冷汗,強笑道:“黎母山的茉莉姬,如同黎族人的公主一般,若要為難她,隻怕這島都要翻過來了。況且她這樣做,也還是有她的道理。”
秦去疾點點頭,“天高皇帝遠,律法自然是沒有用的,誰的道理大,誰的刀子快,就是誰說了算。”將臉一沉,“既然如此,我看你這樣跟著我們,也沒什麼用。你還是請便吧。”他出門從不借重官府,這次想找一個懂黎語的通譯,就讓這位熱情的刺史黏上了。
秦無咎看刺史帶著從人灰溜溜地走出去,大哥也好,酒客也好,全沒把這父母官當一回事兒,心裏很替他難過。
說話間,店裏已經整理幹淨,她與瘦子將出店門之際,秦去疾忽然彈劍而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她回哞,臉上殊無笑意,眼底猶有餘恨,仿佛冷月光輝。秦無咎悵然目送,忽然覺得她和大哥很像,太有決斷,也太冷酷。
她一走,店裏立刻活躍起來。秦去疾悠然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她是怒刀衛家的女兒。十年前,衛青澗與父親決戰,預先將一雙兒女送給了朋友,兒子做了天醫的傳人,女兒則拜在南海刀神門下。”他兩手交扣,“如果秦衛兩家再戰,就是我和她的對決。”
秦無咎深深地埋下頭,心道:“秦衛兩家百年來的血腥糾葛中,決戰算是最正當的一種。難道我們身在終年陽光普照的島嶼也不能逃開這陰影嗎?”
“但是,不管她是誰家女兒,我秦去疾對天立誓,必要娶她為妻。”秦去疾的笑容令人目眩,“我曾經以無情自負,現在才知道,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數年後秦無咎才明白,大哥在第一眼就認定了她,而她在第一眼就認定了自己。兩個都是極度自信、一往無前的人,所以才有那許多糾葛,以及永遠的錯失。
秦去疾的愛像草原上的火,一路燒過去,沒有什麼能夠阻擋,而秦無咎卻無法像大哥一樣昭告自己的心意。那些溫柔模糊的情思飛絮一般散去。他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放逐到黑暗和虛空之中。
他不是畏懼大哥,是他自己不敢去愛這樣的女子。
他們在島上一直待到夏天。秦去疾已經成了衛新詠最好的朋友。看著大哥與她同行,秦無咎常常覺得自己多餘。一個是連城璧,一個是鳳凰花,走到哪裏都奪人眼目,而他隻是陰鬱黯淡的影子。
一日,在崖州,衛新詠說起附近有一座馬嶺山,山下就是天之涯海之角,秦去疾自然要去遊覽。秦無咎跟在他們後麵,想起唐時貶謫到這裏的罪臣說:“一去一萬裏,千之千不還。”他的心情正如罪臣一般孤獨和淒涼。
原野濃綠,間或有顏色豔麗的花朵怒放,所有花木都長得野性、蓬勃。衛新詠與秦去疾比試輕功,兩個人箭矢一般掠過綠野,笑聲飛颺。
秦無咎忍不住質問自己:“為什麼我就不能活得輕鬆一點呢?像他們一樣淋漓盡致,盡情揮灑。”他拔足趕上去,衣袖乘風。她回頭看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