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樊的外公棠天衢,外婆謝清舟,都是不折不扣的商人。
和傅家不同,謝棠兩家皆為申城名副其實的大家族。
曆史久遠,底蘊深厚,利益至上。
當初棠瑛和傅立承收養梅瑰,他們就不大同意。
黑曆史太多,不僅無利可圖,一不小心還容易把名聲賠進去。
事實證明,他們判斷沒錯,的確暴雷了。
視頻接通,首先發難的是棠天衢。
七十多歲的老人家,鶴骨鬆姿,風度翩翩。
三件套西裝再配上禮帽和文明棍,活脫脫的老克勒腔調。
一上來,他便劈頭蓋臉地問:“星樊,熱搜是不是真的?”
傅星樊客客氣氣地賠笑:“是的,外公。”
棠天衢手中的文明棍用力蹬地,不怒自威:“你腦子是不是瓦特了?她可是你妹妹。”
傅星樊耐心解釋:“解除收養關係的手續正在辦理當中。”
棠天衢根本不聽:“這次,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
“對,堅決不同意!人言可畏,你讓我們的老臉往哪擱?”謝清舟搶過手機,氣憤地說道,“趁現在還沒有登記,立馬分手,外婆給你介紹其他姑娘。”
“謝謝外公外婆的關心和好意,這次事件給想必您二位帶去了不少麻煩,為此我深表歉意。”傅星樊從沙發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向長輩們鞠了一躬。
“道歉就不用了。”身穿旗袍的謝清舟優雅地翹起二郎腿,輕搖手中檀香扇,“結婚是門生意,門當戶對才能雙贏,你倆在一起,我們等於損失了兩家姻親,實在不劃算。”
“外婆教訓的是,但我不懂生意經。”傅星樊握住梅瑰的手,將她拉至身邊,“除了梅梅,我誰都不要。”
聞言,謝清舟唰地合上扇子,指著屏幕,厲聲道:“星樊,你知道外婆的脾氣。”
橫眉怒目,翻臉堪比翻書。
一旁的梅瑰,心登時跳到了嗓子眼。
傅星樊卻不卑不亢,淡定自若。
外公外婆的脾氣,他當然知道。
獨斷專行,高高在上的家長作風。
一言不合就道德綁架,說不通再以權勢金錢相逼,甚至還會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
不擇手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有子女的婚姻大事都要聽從他們的安排。
他的媽媽、他的舅舅、他的阿姨,無一幸免。
前者積了八輩子德,遇到了對的人。
後兩位可慘了,離婚的離婚,分居的分居。
老人家不僅不愧疚,還盯上了他們的孩子。
若非他有病在身,恐怕從踏進大學校門的那天起,就要天天被逼著去相親了。
“星樊,我覺得王伯伯家的女兒挺適合你的。”外孫不作聲等同於默認,謝清舟翻著手機通訊錄,當場做起了媒,“照片和聯係方式,我發你微信了哦。”
“呃……”那邊剛說完,傅星樊這邊即刻做出了回應。
他低著頭,痛苦地捂著胸口,整個人蜷著身子往前栽。
“星樊,你怎麼了?別嚇媽媽!”見狀,棠瑛眼疾手快地扶住兒子,“難道又發病了?”
“媽……難受……要……死……了……”傅星樊跪在地上,漲得臉紅脖子粗,額頭青筋暴突,說話不利索,樣子十分駭人。
“又發病了?”事發突然,毫無預兆,梅瑰一點準備也沒有,完全蒙了。
好在,腦子還算清楚,她以最快的速度摸遍全身。
萬幸,藥盒還在。
因為太過小巧,太過漂亮,她一直舍不得丟掉。
哪怕傅星樊說不需要了,她仍堅持帶在身上。
“我我我我這裏有藥!”梅瑰攤開手掌,倒出兩粒。
“還有水……水……快……”棠瑛急得眼淚汪汪,捧著水杯的手,抖個不停。
傅星樊卻不領情,他看也不看,倏地抬起手,用盡全力掀翻了水杯和藥盒。
嘩啦嘩啦。
杯裂,水濺。
藍色的藥丸灑了一地。
這是什麼意思?
不惜親手掐斷自己的後路,是在反抗嗎?
用生命反抗。
無聲卻致命。
“星樊,不吃藥,你真的會死的,你不要丟下媽媽。”棠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顧形象地趴在地上到處撿,奈何手抖得太厲害,拾半天都沒拾起一顆。
重新倒了一杯水回來,梅瑰也幫著一塊兒揀。
可藥片太小,又分的太散,淚眼模糊的她摸了好久才摸到一顆。
一次兩粒,還差一粒,還差一粒……
“傭人呢?哪去了?怎麼還不來幫忙?”
信號尚未中斷,視頻持續播放中。
現場一片混亂,情況萬分緊急,身為吃瓜群眾的兩位老人家自然也坐不住了。
手足無措的謝清舟恨不得鑽進屏幕:“星樊的病不是好了嗎?怎麼又……”
棠天衢拄著文明棍,來回踱步:“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快叫救護車,萬一星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星樊,你可別嚇外婆。”謝清舟邊撥電話邊自言自語,“你千萬不能有事,否則外婆沒法向你爺爺交待呀。”
“外婆,外麵好像有狗仔隊。”梅瑰忽然想起了什麼。
“哎呀,那不能去醫院,被拍到會上頭條的。”謝清舟嚇得趕緊掛斷了電話,“快快找秦醫生,他號碼……是多少來著?”
通訊錄人數太多,翻得老人家直跺腳。
“啊,有了!”
“星——樊——”
找到號碼的喜悅與淒厲的呼喚聲一道響起。
可不等電話接通,傅星樊卻兩眼一黑,倒地不起。
側臥的姿勢,背對著屏幕,從謝清舟和棠天衢的角度,他們完全看不到外孫的臉。
未知的,往往是最可怕的。
明明近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星……星樊……怎麼了……?”謝清舟倒抽一口涼氣。
地上的人兒一動不動,她徹底傻了眼,腦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叫。
“嗚嗚嗚……星樊……嗚嗚嗚……”棠瑛癱坐在地,泣不成聲,兩隻手死死地抓著兒子的袖子,又扯又搖,恨不得替他受那份罪。
“怎麼會這樣?我隻是……不會的……”
謝清舟不可置信地往後撤了兩步,小腿肚子正好撞到沙發。
失去平衡的她一屁股跌坐下去,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手機也跟著脫手,摔在地毯上。
“您好,謝女士,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
麵朝下,躺在地毯上的手機突然傳來人聲。
正是他們要找的秦醫生。
可處於失魂狀態的謝清舟已無暇顧及。
棠天衢撿起手機,接過電話:“秦醫生,星樊舊病複發,暫時無法前往醫院,請你立即趕去別墅救治,老朽感激不盡。”
秦醫生:“棠先生客氣了,我半小時後到。”
“糖糖,醫生很快就來,你們先把星樊扶到床上。”通話結束,棠天衢又安慰起了那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我和你媽媽稍後過去。”
棠瑛沒有看屏幕,也沒有任何表示。
她垂著腦袋,拖著沉重的步伐,像具行屍走肉般,機械地晃到電視機前,直接拔掉了插頭。
電視關閉,視頻掛掉,畫麵消失。
漆黑的屏幕上映出棠瑛落寞的身影,但下一秒,斷線的木偶瞬間變臉。
她高昂著頭顱,蹦蹦跳跳地轉過身,手舞足蹈道:“兒子,媽媽剛才演的怎麼樣?”
聽到老母親興奮異常的嗓音,躺屍的傅星樊猛地睜開眼睛,盤腿而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不愧是母子連心,配合得天衣無縫,眼淚說來就來,演技堪比影後。”
“那我兒子也值得一座小金人。”棠瑛抽出幾張紙巾蓋在臉上,眼淚鼻涕一塊擦,“發病的模樣跟真的似的。”
“兩位影帝影後,以後要演戲能不能提前打聲招呼?好讓我這個跑龍套的路人能跟得上節奏。”梅瑰雙手叉腰,好氣又好笑。
“星樊體會過無數次瀕死感,他從來不會把死字掛在嘴邊。”棠瑛朝梅瑰拋了個媚眼,“梅梅一定也知道,所以才會蹦出一句外麵有狗仔,對吧。”
冷靜下來,仔細回想,確實有那麼一回事。
不過,梅瑰當時卻沒注意到。
“梅梅,幹得漂亮。”棠瑛豎起大拇指誇讚,“我媽那表情比吃了蒼蠅還難看,哈哈哈。”
“對對對,害我險些笑場。”活動完筋骨,傅星樊拉起梅瑰的手,眉開眼笑地看著她,“我家梅梅可真厲害。”
梅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那隻是巧合。”
傅星樊:“???”
“我是通過這個來判斷的。”梅瑰甩開傅星樊的手,“你打翻水杯的速度和力道,完全不像犯病的狀態。”
“哈哈,原來是這樣,我當時真的氣昏了頭。”傅星樊站起來,扶住梅瑰的肩膀,俯身湊到她麵前,以極致寵溺的語氣說道,“是不是嚇著了?”
“哼。”梅瑰扭過頭,假裝生氣,不看他。
她何止嚇著了。
魂都差點嚇掉。
“老婆,我錯了,我道歉。”傅星樊收攏臂彎,將人圈入懷中,“可是,對付那種喜歡擺家長作風,搞道德綁架的老人家,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甜蜜的撒嬌攻勢,實在太犯規了,梅瑰的心都要化了。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環上了他的腰際:“這就是你說的好對策?”
“兩位老人家那麼在意名聲,怎麼可能讓自己背上逼死親外孫的罪名呢。”
“那待會兒醫生來了,還不是要穿幫了?”
“簡單,拉上秦醫生,再演一場戲。”
“你確定他會配合?”
“有錢能使鬼推磨。”
半小時後,另一名演員準時登場。
在鈔能力的作用下,秦醫生爽快地答應了,還簽了保密協議。
沒想到,拿錢辦事走過場的白衣天使,演技直逼兩位“影帝”、“影後”,把棠天衢和謝清舟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不僅把金主爸爸的病情描述的無比嚴重,還按照事先設計好的劇本,大膽開麥。
散布一些危言聳聽的言論。
比如:舊病複發特別特別特別危險,可能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
驚恐變抑鬱。
抑鬱變瘋癲。
瘋癲變躁狂。
最後控製不住傷害自己、傷害親朋好友甚至無差別攻擊不相關的路人。
聽到“無差別攻擊”幾個字,謝清舟頃刻聯想到了社會法製新聞裏,出現的那些專挑小朋友、無辜群眾下手的變態殺人狂。
自家人尋死覓活,她不怕。
如果因為她的關係,把外孫逼成了混世魔王,烙上犯罪者家屬的印記,她也不用活了,更沒有臉麵去見謝家的祖宗。
感到後怕的謝清舟兩腿有些發軟,為了避免類似情況發生,她向棠瑛保證,以後外孫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她絕不幹涉。
包括婚姻大事。
而棠天衢什麼也沒說。
他看著床上昏睡不醒、麵如菜色的外孫,無奈地歎了歎氣,搖了搖頭。
不反對就等於同意。
一群戲精終於用自身的演技戰勝了兩位老頑固。
可喜可賀。
“哎,當年,要是你舅舅和你阿姨能像你這麼勇敢,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幅田地。”送走雙親和醫生,棠瑛坐到床頭,撫著兒子的頭發,不禁感慨道。
傅星樊抹掉臉上的病人妝:“那是因為你們都太善良了,寧願自己委曲求全,也舍不得傷害至親之人。”
“是啊,他們也不是沒想過魚死網破,結果鬧來鬧去,最終還是心軟了。”
“我們這一代可沒那麼高的覺悟,想必表哥、表姐也不會買兩位老人家的賬吧。”
“哈哈,真被你猜對了,你表姐為了反抗他們,直接帶球跑。”
“牛逼!”
母子閑聊,其樂融融,溫馨的場麵,看得梅瑰既感動又羨慕。
哪怕插不上嘴,她依然覺得恨開心。
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於是,她舉起左手,像等待老師點名的小學生一樣,弱弱地開口:“那個……我想問一下……明晚的直播……”
傅星樊掀開被子下床,拇指劃過嘴角,擦掉唇色,燦爛一笑:“照播不誤。”
翌日晚上,八點。
一切準備就緒,二人在五樓的工作室開始了直播。
梅瑰以前沒搞過這種東西,麵對鏡頭稍顯局促。
為了不讓她緊張。
為了不讓她一直坐在那當模特覺得無聊。
傅星樊臨時決定把小白拉過來救場,讓主仆二人作伴。
毛茸茸在手,梅瑰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
狗子也相當配合,不吵不鬧,乖乖趴在主人懷裏任其擺布。
可這份安心僅僅持續了幾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