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瑰對小左說馬上,實則不然。
逛完海鮮市場,她才和傅星樊慢慢吞吞地往回趕。
中途路過一家網紅店,他們又下車小憩了一會兒。
吃吃飯、喝喝咖啡、嚐嚐甜品,到家已是下午兩點。
車子剛停穩,屋裏便傳來了狗叫聲。
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是小白。
“大少爺,少奶奶,小白吃飽了,正在客廳和客人玩耍呢。”守在門口接駕的管家左佑拉開車門,解釋道。
“聽聲音,不像啊。”梅瑰了解小白,玩得再開心再忘我,它也不會狂吠不止,“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左佑:“客人想和小白互動,結果惹毛了它,被逼到牆角,雙方一直處於對峙狀態,隻要人一動,小白就叫。”
“哈哈哈,幹得漂亮。”梅瑰笑得前俯後仰。
“小左,你也幹得不錯。”管家沒有上前阻止,傅星樊反手就是一個讚。
“大少爺過獎了。”左佑謙虛地頷了頷首,“需要準備午餐嗎?”
“我們家可不招待人渣。”梅瑰指指後備箱,“裏麵有螃蟹,晚上我打算親自下廚做蟹黃豆腐,麻煩秀姐幫忙處理一下。”
“收到。”左佑畢恭畢敬地退下。
交代完畢,梅瑰邁入客廳。
一進門就看見小白在凶人,霸氣十足,威風凜凜。
而“受害者”竟不止一位。
左邊那個,年過古稀,頭發半黑半白。
一身老式中山裝,袖口領口洗到泛白,腳上穿著一雙黃膠鞋,鞋頭沾著少許黃泥巴。m.X520xs.Com
這麼多年過去,“爺爺”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她早忘了。
不過按照歲數推斷,應該沒錯了。
右邊那個,典型的油膩中年男。
地中海、啤酒肚、腦滿腸肥,半蹲的姿勢幾乎把扣子擠崩。
衣著倒是光鮮亮麗,西裝筆挺,皮鞋鋥亮。
這家夥是誰?
梅瑰想半天也想不起來。
但看小白寸步不讓,發狠的架勢,八成是老熟人。
狗子記憶力超強,對氣味也相當敏感,同時還記仇。
以前那群親戚,可沒少欺負他們。
現在風水輪流轉,她這個主人還沒出手,小可愛就提前幫她出了口惡氣。
“受害者”二人組雙手抱頭,蹲在牆角,瑟瑟發抖,險些嚇尿,狼狽得跟個犯人似的。
真是大快人心!
啪啪啪。
梅瑰使勁兒鼓了鼓掌。
聽到聲音,小白豎起耳朵,吐著舌頭,搖著尾巴朝主人飛撲而去。
梅瑰單膝點地,展開臂彎,一把將狗子抱進懷中,來回擼:“小白,真棒!真棒!”
誇完,還不忘拿出棒棒糖獎勵。
“梅梅?是梅梅吧?”危機解除,老者緊繃的身體往旁邊一歪,癱坐在地,兩隻手輪流擦著額頭的汗水。
“你是誰呀?”梅瑰明知故問。
“哎喲喂,我的乖孫女,你可算回來了。”老者艱難地爬起身,踉踉蹌蹌地跑到梅瑰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道,“我是你爺爺啊。”
“我爺爺在山城種梅享福呢。”梅瑰頭也懶得抬,一門心思喂狗。
“梅梅,你當真不記得我們了?”油膩男腆著肚子緊隨其後,一會兒指旁邊的老者,一會兒指自己,“他是你爺爺梅長軍,我是你大伯梅利國,你爸爸梅利兵的大哥。”
梅瑰脫口而出:“不記得了。”
梅利國被噎得說不出話。
“梅梅,小時候在隴川,你可是吃爺爺家的米長大的。”小的敗下陣來,又輪到老的上場,“還有這隻你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狗……”
“哦,你們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討狗糧的錢啊。”梅瑰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吧,想要多少?”
“要……啊,不、不是……”梅長軍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是什麼?我寄宿在你家,我爸媽可是交了夥食費的。”
“……”
“哎呀,我知道了。”二人雙雙啞火,梅瑰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猛地拍了拍腦門,一臉歉意地說道,“一定是辛苦費。”
梅長軍和梅利國瞬間兩眼放光。
本來蔫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
辛苦費三字一出,他們登時來了精神。
梅瑰比出六的手勢:“按照當時的物價,每月一千,五年六萬,夠不夠?”
聞言,父子倆的眼神頓時暗淡下來。
一臉失落的他們,額頭上好像刻著一行字——打發要飯的呢!
“怎麼?嫌少啊。”梅瑰歪歪腦袋,鼓鼓腮幫子,“你們在家務農,每年收成不過幾千塊,再去鎮上幹點雜活賣點菜,頂多萬把塊,每月一千,相當於巨款呢。”
“這……不能這麼……算啊……”梅長軍吞吞吐吐,閃爍其詞。
“那你想怎麼算?”梅瑰反問。
梅長軍咽著口水,不停用餘光瞄身邊人。
“爸,談錢多傷感情啊,咱們可是嫡親嫡親的關係。”梅利國上前一步,挽住老人家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然後向梅瑰使了個諂媚的眼色,“是吧,梅梅。”
梅瑰才不吃這一套:“不談錢難道談感情?”
梅利國當真打起了感情牌。
他語重心長地說:“你爸媽外出打工時,你才幾歲,全靠爺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這份付出,這份辛勞,再多錢也買不來呀。”
梅瑰麵無表情,不回應也不表態。
“如今,你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心裏卻一直記掛著你這個孫女。”梅利國眼含熱淚地握住老父親蒼老的手,“當他老人家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你奪冠的消息時,不曉得有多高興呢。”
“是啊。”梅長軍連連點頭,老淚縱橫,“梅梅,我的乖孫女,爺爺真的好想你啊。”
“嗬。”梅瑰勾勾嘴角,父子兩一唱一和,著實把她逗笑了。
“利兵、曉紅去了之後,爺爺找了你好久好久……”梅長軍伸出顫抖的雙手,挪著蹣跚的步伐,緩緩向梅瑰靠近。
梅瑰站起身,迎了上去。
梅長軍皺紋叢生的臉上蕩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眼底重新燃起希望。
他熱切地期盼著爺孫能夠重歸於好,上演一出感人的重逢戲碼。
然而,梅瑰偏不按常理出牌。
“讓我站在廚房吃剩菜剩飯,天天罵我賠錢貨,打掃清潔的活全我一個人幹,拿著我爸媽的死亡賠償金跑路,還把我賣給高利貸,這叫含辛茹苦?這叫想我?”
劈裏啪啦,連珠炮式地發問,語速極快,連氣都不帶喘。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質問,徹底打破了梅長軍最後一絲希望與妄想。
他驟然停下腳步,怔怔地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事發後,你消失的無影無蹤,連房子也賣了。”梅瑰繼續向前,步步逼近,“我到處找,到處問,都無果,最後所有的債,隻能由我一個人背。”
淡定的嗓音,從容的神色,無聲的步伐,卻帶著極強壓迫感。
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僅僅對視一秒,梅長軍就撇開了視線。
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
十幾年未見,當年那個倔強卻單薄的小丫頭,已經長大成人。
酷酷的楊梅頭。
頎長健美的身材。
鋒利如刀的眼睛。
冷峻的麵部輪廓。
垂在身側緊握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