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讀古人書,友天下士。黃丕烈曰:“愛書者尤不可不愛友也。”可見,愛書至誠之人,其必對書友亦待之以誠。
十、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麵百城。此乃北魏李謐語。亦是藏書人常用之自欺語。至今日物欲橫流之社會,擁書萬卷,換不得一套房,何論百城哉?王谘臣曾於書樓自書一聯:“環壁列奇書,有史有文堪探討;小樓多佳日,宜風宜雨足安居。”吾以為這方是當今吾輩藏書者所真正向往之境界。
十一、十宋一廛。大藏書家黃丕烈有“佞宋”之雅名,其曾曰:“書舊一日,則其佳處猶在,不致為庸妄人刪改,歸於文從字順,故舊刻為佳也。”其盡平生力搜得百餘部宋版,顏其齋曰:百宋一廛。吾輩觀其書目,徒興望洋興歎之感。而今可得宋本之難,遠勝其當時千萬倍矣。然吾不自量,以舉鼎絕臏之力,費時二十年,僅得殘宋十餘種,刻此十宋一廛,徒令方家見笑耳。
十二、聚必散者,理之恒;散必聚者,數之異。此乃黃丕烈語,其曰:“大凡天下之物聚散無常,而吾謂聚必散者,理之恒,散必聚者,數之異。”此語道出藏書聚之難、散之易。聚散無常乃天下萬物之通義。吾之閑章所刻此類字句者較多,可證吾在此問題上,難臻達觀之界。
十三、買書一樂,有新獲也;賣書一樂,得錢可以濟急也;賣書不售一樂,書仍歸我所有也。此乃江都方無隅語。吾極喜其達觀心態,藏書若至此境,則僅餘歡樂而無痛苦矣。以吾觀之,仍可再增一樂:買書不得一樂,省錢可買他書也。但願吾輩能有此四樂。
十四、有好都能累此生。藏書之事,言之雅而實之累,其中甘苦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其勞心勞力,非此道中者難知其詳。傅增湘曰:“譽我者謂為不朽之盛事,笑我者斥為冷淡之生涯。”故無定力之人,難操此業。故傅氏自謂:“吾惟力行以踐吾言,獨樂而忘其苦耳,遑論其他哉!”
十五、足吾所好,玩而老焉。明代紅雨樓主徐曰:“餘嚐謂人生之樂,莫過閉門讀書,得一僻書,識一奇字,遇一異事,見一佳句,不覺踴躍,雖絲竹滿前,綺羅盈目,不足喻其快也。”玩書而能平安至老,此乃吾平生之第一大誌。以玩物為一生之追求,亦可見吾輩境界之低。前賢王同愈曰:“並吾世而恣吾玩索也,斯可已。”吾以為是真人語。
十六、獨有書癖不可醫。此乃宋陸遊詩句:“人生百病有已時,獨有書癖不可醫。”真解人語。吾亦感覺藏書之癖有如吸鴉片,一旦沾染,戒之尤難。雖曉“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之理,實時告誡自己適可而止,然每見一書眼尤明,每每做出“厚價收書不似貧”之舉,可謂病入膏肓矣。
十七、老蠹魚。澤存書庫主人陳群有一方閑章,曰:來生恐在蠹魚中。真愛書人語。吾亦有此誌,但願來生化為蠹魚,其幸福快樂則遠勝老鼠掉在米缸中矣。宋琬在其《舟中讀書》中稱“身是蠹魚酬夙債”,吾願來生化作蠹魚之願,許亦是前生所欠之夙債。
十八、偶為韋力所得。佛語認為,天下一切事皆可以“緣”字概之,某書之得與不可得,吾以為亦是一種緣分使然,吾與藏書,盡人力以待天命。偶得即是緣。
韋力,一九六四年生人,喜收藏古書,相關著述有《古書收藏》、《批校本》、《書樓尋蹤》、《魯迅古籍藏書漫談》(上下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