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的閑章1(1 / 2)

藏書之初,對鈐在線裝書上的印章,總有一種不知由頭的偏好,因為上麵蓋的章越多,就越能說明這是一個好版本,後來慢慢地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也是一種無厘頭,然而對藏書章的偏好卻絲毫沒有受到這種理性想法的影響,隻要翻到線裝書的卷首,看到上麵印記累累,心中的激情立即產生一種萌動。後來,自己也請了不少篆刻家來刻治自己的藏書印,但終於還是沒敢往書上亂打,個中原因,似乎是十年前讀到大藏書家周叔弢先生的事跡。曾經有人問周先生,為何他的藏書上很少能見到他的藏章?周先生自稱自己不是大家,鈐上章後,反汙了書,別人不喜歡,再剜刻下來,對書也是一種損害。周先生是近現代屈指可數的大藏書家,他尚且不輕易在書上鈐章,而草芥如我輩者,更不應當去做那些佛頭著糞之事,所以,除了早年亂鈐章幹的那些蠢事之外,十幾年來再無此類魯莽之舉。

平常讀前賢文句時,時常有些有關乎書之佳句,亦或是人生諦語,感覺與讀到此句時自己心態合拍,就會隨手摘抄下來,有機會時,有些佳句就會請朋友治成印章,而吾友趙光伯弢兄賜刻最多,待刻得佳章回來,或在手中把玩,或製成印譜分送同好,亦是一樂事。及至今日已有百餘多方,現從中選出若幹方,略一點評,博方家一笑。

一、嗜書好貨,均為一貪。初藏書時,自以為自己所好是一極神聖之事業,後來慢慢感覺自己愛書也是一種貪多務得之欲,並無神聖可言,好貨者,愛錢之謂也,所以,自己之愛書與老葛朗台之愛財約略相似。

二、多少藏書家俱在,姓名不逐暮雲空。此乃清大藏書家黃丕烈之詩句,其對藏書之達觀心態,吾甚喜之。治成此印,放置案頭,時時把玩,可細品出黃丕烈之藏書心態。

三、黃金散盡為收書。此乃葉夢得《避暑錄話》中語,原句為“白酒釀來為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在今日商潮中,吾輩能力低微,掙不來大錢,卻對破書情有獨鍾,所得薄酬悉以買書,真如古人雲“厚價收書不似貧”。

四、物無盡藏。吾對藏書極貪,凡寒齋架上無者,均欲得之,時時忘記囊空如洗。其實人生有涯,而藏書之業無涯,應當懂得適可而止,然吾屬積習難改之不可救藥者,遂刻此章,置於案頭,告誡自己應有所收斂,今日思之,似乎未起到作用。此語吾得自許善齋詩句,原詩為:得之不易失之易,物無盡藏亦此理;但願得者如我輩,即非我有亦可喜。

五、人生幾見月當頭。每年的陰曆十一月十五日,圓月正當人頭頂,此種天景每年僅此一日,故明代朱存理寫出此句詩句,以感歎人生如白駒過隙。到如今吾已渾渾噩噩早過中年,然一事不立,一事不成,不知到幾時才能猛醒。

六、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癡,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此乃張宗子語,吾極喜之。曾國藩曾語朋友可分為四等:有識而有趣、有識而無趣、無識而有趣、無識而無趣。吾以為有趣者乃有癖之人,自然願意引以為友,然對於無真氣之人,吾輩隻好敬而遠之。

七、韋力暫得。古書流傳千百年,偶為我所得,然人生不滿百,珍籍終會離我而去,故所有外物,於我而言,均是暫得。紀曉嵐曾言:我百年後,儻圖書器玩散落人間,使賞鑒家指點摩挲曰:“此紀曉嵐故物。”是亦佳說,何所恨哉!如此達觀態度,豈我之謂乎?

八、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此宋代詞人李清照之語。當年李清照與其夫趙明誠同事收藏,南渡之時,一切盡散,才使得其發出如此感歎。吾刻此章,告誡自己,不以得書喜,不以失書悲。吾之所失必為人之所得,興許還是楚弓楚得,也就無所謂失,無所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