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嘉綺坐在開刀房外的家屬等待區裏,外公方景生和她的養父母在較遠角落說話,她則沉涸在自己的思緒中:。
“媽,爸爸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她記得她問完那句話後,母親蒼白的臉色忽然飄上了一層淡淡的暈紅疲憊、憔悴的臉龐,刹那間亮了起來。淒迷的往事,魂索的舊愛,繾綣於她顯得濕懦的眼睫,一朵幸福的淺笑自唇角漾起。
過了半晌,她才以低柔的嗓音柔而執拗地道:“每次我在報上或是電視上看到被人群包圍的他,我就慶幸自己擁有過他全心全意的愛戀,那時侯,他的眼中、心裏隻有我,我甚至不必跟任何人分享他,那種感覺嗬,或許就叫做幸福吧,即使隔了二十五個年頭,仍深深刻印在我記憶裏,在血液裏流動。或許,直到我死去的那天,我都無法忘記。有時候我會想,我之所以能和郭威翔做這麼多年夫妻,靠的或許便是這份纏綿的記憶,我不在意丈夫的冷落,不在意他的背叛,這不是我寬宏大量,也不是我對他有什麼歉疚,隻是我不在乎而已。我根本不在乎他這個人,也不在乎他怎麼對我。”
“媽。”嘉綺深受震動,眼眶濕潤。
“也許他已經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但是無法否認的,他曾以最純真的熱情深深愛戀過一個女孩,那是他的初戀,也是那女孩的初戀,當他一個人時,當夜涼的冷風吹拂過他的發時,初戀的記憶或許會偶爾吉光片羽般從他腦裏閃過,他會想起曾愛過一個女孩,而我將會很幸福。”
隻因為被偶爾想起便感到幸福?嘉綺張口無言,一股酸澀在鼻管中肆虐,眼淚冒了出來。媽媽好傻。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他是誰?”她哽咽道。“嘉綺……”雅淳歉疚地摟住女兒,輕拭著她頰上的淚,深深看進她眼裏,片刻之後才猶豫道:“原諒媽媽的自私,他根本不曉得你的存在,我又不想在他如今功成名就之時,前去打擾他,要知道一個政治人物,最怕這種事,婚前生子,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仍算是醜聞。媽媽不能毀掉他。”
“或許他不在意呢?或許他真正想要的是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愛戀,而不是當個成功的政治人物?”嘉綺捉緊母親的手,熱切地道,“您有沒有想過他有多寂寞?在權力的巔峰卻沒有人可以和他分享榮耀!他的背影是那樣孤單,他的神情是那樣落寞,在他什麼都有的這個時候,心靈卻是空虛中的虛空,靈魂饑渴而空乏。他想要一個真正愛他的人,而不是愛他的權勢或財富!在您這麼自我犧牲時,也許他正責怪著您,恨您為什麼不給他唯一他想要的!”
“嘉綺,你知道他是誰?”雅淳表情震驚。
“我猜的!”嘉綺苦澀地笑了起來,“這世上叫雅淳的女人有幾個?會在看到和母親容貌相似的女兒而失神喊出雅淳這名字的立法委員又有幾人?我見過他,他抱著我喊您的名字!雖然隻跟他見過一次麵,但在那短暫的相遇裏,在他不斷於宴會人群找尋我的眼光中,我知道他沒有忘記您,他借著我來找尋您的影子!”
“嘉綺,別說了……”雅淳淒苦地搖著頭,撫摸自己不再青春年少的容顏。他記得的隻是年輕、美麗的初戀情人吧…
“媽,給自己一次機會,也給他一次機會。”
“這對一個癌症病患而言不會太奢求嗎?”她自卑地道。
“媽,您胡說什麼!,醫生說您的病隻是早期而已,經過適當的治療,會恢複如常,明天開完刀後,您就會像全新的一樣了!”
“是嗎?”雅淳仍十分悲觀,但試著擠出笑容安慰女兒,“嘉績,答應我,暫時不要去找他。”
“放心吧,媽。”嘉綺淡淡一笑,她能怎麼做,跑到他麵前,自我介紹是他的女兒嗎?
想到如果她真的跑到李聽麵前,莽撞地這麼自我介紹,他那張臉的表情會如何有趣時,嘉綺噗味笑出聲來。
“看來咱們嘉綺小姐心情很好喔。”椰榆的男性笑聲在她耳畔響起,灼熱的呼吸拂動她散落的發絲,厚實的手掌輕落在她背上。
不用轉頭去看,嘉綺也知道是宗佑來了。唇邊的笑容擴大,她順勢投進他寬厚的胸膛。
“小姐,你也太隨便了,看也不看就倒進陌生人的懷裏!”宗佑噴噴稱奇。
“你什麼時候變陌生人了!”嘉綺笑看進他溫柔的眼瞳裏。
“剛才在笑什麼?”宗佑啄了她一下唇問道。
“想到一個頗有趣的畫麵。”嘉綺依偎著他說。“對了,你怎麼有空來?”
“請假啊。”宗佑不在乎地道。“準丈母娘開刀,我這個準女婿怎能不來?”
“討厭。”話雖這麼說,嘉綺心裏卻是暖和的。她玩弄著他的領帶,隻想就這樣躺在他身上,直到地老天荒,什麼都不要想。宗佑卻在這時候殺風景地歎了口氣。
“為什麼歎氣?”她關心地問。
“今天被董事長召見。”他悶悶地回答。“人事命令今天發布了,明年一月程副總會正式接任總經理,工程部的高級主管都會往上升。”
“你不是要離職嗎?也會升你?”
“就是這點才氣嘛!”宗佑揉了揉鬢角。“彥傑不準我辭職,至少在雪萊生完小孩滿月前不準我離職。他把我調到董事長辦公室當特別助理,你知道從伊人離職後,那位置一直是空的。彥傑表哥當著我爸麵前直訴苦,說他要照顧懷孕的老婆,還要主持公司業務,加上彥豪和伊人去度蜜月,東南集團的一些公開活動他也被迫要去主持,忙得他焦頭爛額,心力交瘁,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結果呢?”
“能有什麼結果?’宗佑誇張地又歎了口氣。“我老爸就像‘趙氏孤兒’裏的忠臣,一心輔佐彥傑這個少君,現在君王有命,他自然把我這個兒子推進火坑了!我一張嘴難敵他們兩張嘴,兵敗如山倒。”
“所以你還要留在公司?”嘉靖不太相信宗佑會這麼容易屈服。
“若不是他們用利益輸送引誘我……”宗佑顯得有些懊惱。
“什麼利益輸送?”嘉綺好奇地問。
宗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眼裏有種以特價買到心愛物品的興奮。“彥傑要把公司的外帳交給我的會計師事務所負責,還有這段期間,我可以一邊進行事務所的裝潢及招聘人員,一邊幫他分擔公司業務。”
“那你倒是賺翻了。”嘉綺調侃他。
“就是有一點不好。”宗佑煩惱地蹩起俊眉,“我怕以後會忙得天翻地覆,沒什麼時間跟你約會。”
嘉綺恍然大悟,心裏雖然有些惆悵,仍故做不在意地笑道:“沒關係,反正我也會很忙。”
“忙什麼?”宗佑緊張地問。
嘉綺聳聳肩。“我現在多了外公和媽媽,生、養兩邊的親人都要兼顧,還不忙嗎?媽媽要我把工作辭掉,幫她處理一些公事,可我舍不得年終獎金,堅持要做到過年後,看來我們以後隻能用電話聯絡了。”
“胡說,還有我們的午餐約會呢!”宗佑堅持這點。“我會盡量挪出時間,除了在公司碰麵外,每星期再至少空出三晚來約會。跟養你的爸爸、媽媽吃飯,再跟生你的媽媽和外公吃飯,然後到我家和爸爸、瑜姨吃飯…”
“老吃飯你不累嗎?”嘉綺聽他開口閉口都是吃飯,不由覺得好笑。他們的約會似乎可以定義為飯局了!
“民以食為天,不吃飯做什麼?”他揚了揚俊眉,笑容轉為暖昧,微嘎的嗓音低柔而撩人。“你要是不滿意,我們可以再空出一天,到我那裏不吃飯……”
不吃飯,那是要做……
從他帶著微量電能、朝她魅惑地扇了扇的濃睫間,嘉綺捕捉到兩簇欲望的火花,肌膚像被火灼到般燙了起來,又羞又氣地背過身不理他。
“誰跟你說那個?你老是想歪。”她咕噥著埋怨。
“是你想歪吧?”宗佑從她背後摟來,語氣天真而無辜。“我說的是蓋棉被納聊天,你想到哪去了?”
“誰要跟你蓋棉被了?”嘉綺用手肘拐了他一記。“不正經!為什麼男生就隻想到性?!”
“你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宗佑為自己辯護,“雖然根據統計,有半數的男人在第一次約會便想跟女伴上床,可我算是那半數以外的男人。在我們認識了八個月後才約會你,又苦苦忍耐,直到現在還不敢輕越雷池一步,隻耍耍嘴皮子。這樣刻苦耐勞,還被你這樣嫌。唉!男人真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