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歆生之劃船跑馬(3 / 3)

其實,劉歆生決定修建跑馬場也不是賭一時之氣。跑馬場建成後人氣很旺,形成一個新的商圈。此時,老劉便開始出手經營跑馬場周圍屬於他的土地,收益倍增。類似的策劃還有很多,對此,劉氏可謂輕車熟路,遊刃有餘。

危 機

漢口後湖荒地的開發,給劉歆生帶來滾滾財富,讓他成為武漢地王。

然而,嚐到甜頭的他,對地產投資開始上癮,投資熱情近乎狂熱;胃口開始變大,大得似乎沒有止境。投資其他企業所得的利潤,不足以挹注其地產投資之所需,他就以信用向銀行或錢莊借款支應。於是,在1906年盧(溝橋)漢(口)鐵路開通、隴海鐵路在建之時,劉歆生製訂了一個更為龐大的投資計劃,在兩路沿線購置了大量土地。鐵路修到哪裏,他的地皮就買到哪裏。貸入的大筆活動資金,又都轉變為成片的不動產。這樣的思路在當年真是太超前了。

表麵上看,這樣做似乎挑不出什麼毛病。火車叫,人喧鬧,這些地皮的升值前景是完全可以預期的。但這樣規劃,僅僅顧及了購置能力的衡量,並沒想過這一份產業得花多少力量去守,守到它們能變成錢需要多長時間。

另外,劉家雖然已經很富有,但光憑他劉歆生一人一家之力,不要說後續開發,僅僅是買回那些土地也要大肆舉債才行。弄錢的本事劉歆生有,經過後湖購地的鍛煉,有著洋行當買辦的經驗,他早已成為向社會調集資金的一等高手。以他已經取得的成就,以他重平實少奢華的生活作風,以他實力所鑄就的口碑,向中外銀行、大清朝官方開口告借,幾乎沒有人拒絕。

這就是個人品牌的力量,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就這樣,劉歆生前無古人的構想,與官錢局、銀行膽大無比的放款,激情“碰撞”,迸出了絢麗無比的地產投資火花,但也帶來很大的隱患。

對於成功的棋手,人們很容易忽略他們爭取勝利道路上的風險;對於成功的商人,人們甚至忘記他們曾有的“賭一把”的冒險。有劉歆生後湖購地的成功範例,那些借錢給他的人可能隻會盤算放款利率折實出來的金額,而沒考慮如果劉老板失手了,風險由誰承擔。劉歆生的宏大計劃很順利地推進著,巨大的風險也在一步步逼近。

像許多成功人士一樣,劉歆生也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他隻想到後湖開發的成功,卻沒有想到全國鋪網的計劃與後湖開發有著很大的不同。後湖開發依托的是日益繁華的漢口市廛——漢口開埠三年後建起的城堡,麵對越來越繁榮的漢口商業,很快成為盛不下江河湖汊的小桶,他的後湖開發便是“水到渠成”的結果。而京漢、隴海兩鐵路沿線的地方多是遠離城市的荒原,離成熟的市場環境差得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很快,地皮大王劉歆生就變成了負債大王,資金鏈也越繃越緊。他的處境與今天很多地方“曬地”的情景相仿。本來長袖善舞、遊刃有餘的他,這一大膽就背上了500萬元的貸款。500萬元,在當年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足以使整個大漢口經濟癱瘓。如果久拖不決,漢口的市麵就會被拖死。人們這時候才著急了,一哄而起,群起逼債。在追著屁股的債主麵前,劉歆生怎樣了結這筆債呢?

眼看市場群情洶洶,當時的湖廣總督奏準:由湖北官商名義合借洋例銀500萬兩,訂立合同分20年籌還,所有劉人祥(劉歆生,字人祥)地皮及建築物,作為全省公產陸續變還欠款。

於是,劉歆生坐落在歆生路南邊的接連幾幢鋪屋及生成裏全部房屋的產權,都歸了湖北官錢局。坐落在歆生路北邊的一連6幢鋪麵,由中南銀行為首,組織丁卯劉票債權團,先集資20多萬兩白銀,清還第一債權人北京天主教堂的債務後,由該債權團的各債權人自由組成合利聯營公司承接這一份產業,來償還全團債款。欠東通銀行的120萬兩白銀,則以現在解放大道東起武漢電池廠,西到協和醫院兩旁的一片地皮作價清償。欠東方彙理銀行的270萬兩白銀,則以燕馬湖一段40平方公裏地皮作價200萬兩白銀,其坐落在跑馬場附近的一塊地皮作價70萬兩白銀,劃歸東方彙理銀行以償清債款。

成也地皮,敗也地皮。雖然如此,但直到劉歆生去世,他占有的地皮仍在漢口各業主之上,依然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漢口地皮大王。

模 範

走出債務危機後,劉歆生開始由圈地走向開發。事實證明,劉歆生不僅能將黃土變成金,還善於按料加工,打造成價值連城的搶手貨。

在開發過程中,劉歆生顯示出一個一流開發商的高明與精明。在繁華和接近繁華的地段,劉歆生投資從寬,租賃從嚴。在尚待開發地麵,劉歆生以較少資金建簡易板皮房,或出租地皮,由租賃人自搭臨時房屋。在靠租界的地區,他先把高樓大廈毛坯樹起,一次收取兩年租金,裝修工程由租戶自己負責,並約定幾年後將房屋收回;如要繼續租用,另行簽約。就這樣,靠近租界的歆生路,帶活劉氏大片商宅區,勾出迄今為止仍算大漢口鬧市的輪廓。

正當劉歆生盡情揮灑他的商業才情時,武昌起義爆發,劉歆生的地產生意被迫中斷。

自1911年10月10日起,武漢三鎮就成為起義軍與清軍反複爭奪的焦點,雙方展開了長達數月的拉鋸戰。武漢三鎮戰火紛飛,許多建築物和公用設施被摧毀,工廠學校也遭到炮火襲擊。為了減少官兵傷亡,掃除進攻的障礙,清軍決定火燒漢口。

1911年10月30日,清軍第一軍指揮官馮國璋下令在漢口租界外市區縱火,以火攻摧毀民軍的抵抗。大火從10月30日起,持續到11月4日,前後達5天之久。漢口市區烈焰衝天,街市約五分之一以上被焚毀,“遂使錦繡之場,一旦化為灰燼”。

劉歆生的商業地產主要分布在漢口,這場戰火給他帶來的損失可謂慘重,但剩餘的部分仍大得驚人,這引起了“首義新貴”——將軍團的垂涎。1914年湖北當局成立了由義威將軍——“首義三武”之一的孫武為督辦的後湖清丈局,把打擊矛頭直指劉歆生。

後湖是劉歆生最主要的地皮所在地,之前早已獲得清廷頒發的地契,但改朝換代了,新貴們不認賬。為了保住地產,劉歆生一方麵邀請漢口總商會會長呂伯超從中周旋,除納稅外,還樂捐50萬元給當局;另一方麵,抓緊對新貴們展開公關。他在漢口循禮門建有一座幽雅豪華的大花園,那裏盤樽整潔,座位雅致,主要用來交際,宴集賓客。

對將軍團中的核心人物,劉歆生出手大方,毫不吝惜,他不僅將大塊地皮半賣半送給孫武建樓外樓飯店,還將西園(中山公園前身)送給財政廳長——將軍團中要人李華堂。為了拉攏更多人,劉還以濟生一路至五路(今前進一路至五路)這一地帶之四萬餘畝地皮作價入股,組成濟生公司,請將軍團的李春萱、李華堂等任董事、監事,將軍團中的其他成員和地方顯要均紛紛認股。這樣,後湖清丈風波才算不了了之。

劉歆生手腕靈活,善於盱衡時勢,看人定調,擇其所需。坐落在歆生路的義順成洋貨店、怡和布店等店麵因火災燒毀,店主們紛紛要求他從速重新修建,以便續租複業。這時,歆生路的生意紅火,他利用店主們急於複業的迫切心情,托故遲遲不予動工,店麵各租戶隻好自行營建開業,他就這樣無形中轉嫁了火災的不少損失。

擺脫產權危機後,劉歆生開始再次在地產開發中大展拳腳。而此時,正趕上武漢戰後重建熱潮。

南北議和後,1912年1月25日,漢口總商會召開會議,與會人士呼籲當局重建漢口。2月,臨時大總統孫中山飭令實業部通告漢口商民重建市區,並責成內務部籌劃修複漢口事宜,使“首義之區,變成模範之市”,但無論是南京政府還是湖北軍政府,均財政支絀。南北議和後的北京政府也隻撥40萬兩銀子作為災後賑濟。武漢地方以款少無濟民困,將此款移作平民工廠基金,無從談複建漢口。到1915年,武漢僅建了幾條馬路,其他如電車敷設等均未實現。

從這時起,漢口重建的主導力量開始落到民營資本身上。以劉歆生為代表的民間資本,競相動工,在短短幾年間,形成了從六渡橋到江漢路、南京路、大智路、車站路的今中山大道兩側的鬧市區和街後腹區的大片橫街、裏弄。

這場轟轟烈烈的重建運動,一直持續近10年才算告一段落。此間,恰好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歐洲列強無暇東顧,中國民族工商業得以發展,漢口也再次繁華起來,房屋需求大增。這給劉歆生這樣的地產大亨們帶來事業上的又一個春天。

作為漢口重建的領軍人物,劉歆生發起建立“模範區”,建成了2 000多棟房屋。模範區的房屋有一定的標準,茅屋、板房一律不得修建,均須建成甲級磚木結構或質量較好的房子。區內房屋比較整齊,裏弄住宅成排興建,入門設有小庭院,內有堂房和居室,窗戶較大,樓上有平台、陽台。臨街鋪麵開闊,為大鋪麵,開放型。同時,除成排的裏弄外,還有一些大樓和別墅。在當時,這些的確是比較新式的建築。房屋建成後,一律報當局備案。區內設有警察局,專司治安。這較之漢口傳統的漢正街老區和棚戶區,確實有一番新的麵貌。

當然,在模範區大興土木修建的2 000多棟房屋中,除劉歆生外,還有安利英洋行買辦蔣沛霖修建了德潤裏,豬鬃買辦周德安修建豐壽裏,桐油商周繡山修建雲繡裏,阜昌洋行買辦劉子敬修建輔義裏。

到1920年,在劉歆生提供的土地上,修建了丹鳳街、華商街、銘新街、吉慶街、泰寧街、保成路、彙通路、雄偉路(南京路)、雲樵路(黃石路)、瑞祥路、交易街。這些街道一般為10米~22米寬,鋪以碎石。街兩旁,高樓鋪麵鱗次櫛比,如江漢路的中國銀行、上海商業銀行、亨達利鍾表店、中美藥房、中英藥房等。

除了自己建房,劉歆生還通過與合作協議出租地皮,由他人建造的房屋在一定年限後歸劉所有。如江漢路揚子襪廠這塊地,一個叫陳經餘的商人耗用數萬兩白銀修築樓房,開辦“義順成百貨店”,約定30年期滿後歸劉所有。這一點,與上海灘的地產大亨哈同的做法如出一轍。

在民國初填土建房熱之前,江漢路、六渡橋、大智路一帶還有大片是荒湖水塘,地麵高低不平,但僅僅10年左右,這兒就取代了昔日的漢正街、黃陂街變成了漢口鬧市中心。

在這裏,劉歆生擁有的房屋總數,有江漢路街麵樓房5棟,交通路毗鄰的生成裏160棟,偉英裏50棟。一些地方,他以兒子的名字來命名,例如偉英裏,就是從其長子劉偉雄和次子劉國英名字中各取一字而來;今解放大道前一地段名叫西滿路,也是以其子劉西滿的名字命名的,他還在那裏開辦了西滿小學。劉在歆生二路(今江漢二路)對麵向東處,於英租街附近修築了一條街道,名為華商街。

一個開發商影響了一個城市的麵貌,這在中國現代城市發展史中也不多見,但劉歆生確實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

擔任民國第二任大總統的黎元洪曾回武漢與當地名流敘舊。據說,杯酒言歡之間,劉歆生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黎說:“都督創建了民國,我則創建了漢口。”

“烈”士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1927年,中國政府收回在漢口盤踞66年的英租界,太平街和歆生路合為一路,改名為“江漢路”。此時,劉歆生年事已高,加之撒網式地皮投機失敗,他逐漸退出日常經營,將家業交給兒子們打理,自己則多半時間待在私家園林裏享受天倫之樂。

劉歆生信奉天主教,與洋人關係密切,西方經濟觀念對他影響很大。由於出身貧寒,即使發跡了,他也不思揮霍,穿著樸素,連出門也很少坐車。

作為商人,劉歆生一生注重交際,經常周旋於洋行與權貴之間。追求高額利潤是商人本能,劉歆生也不例外,但他講求誠信,樂善好施。在辛亥革命以前,他任東方彙理銀行買辦時,代各錢莊放了不少貸款,遇到兵荒馬亂,有人無力償還,他一律負責墊款還貸,蒙受了不少的損失。不過,他卻因此贏得了良好的口碑。

1938年,日寇攻進了武漢,偽軍強占了劉歆生位於漢口循禮門的劉家花園做司令部。日本人想要劉歆生出麵當維持會長,為侵略者效力,可是他們始終找不到劉歆生本人。原來,早在日軍逼近漢口時,劉歆生就警告其家人,不準和日本人做生意,要相信中國人的血性和耐力,打敗日本隻是時間問題。日軍侵入漢口前,他住進了法國租界一直沒有露麵,直到病重去世。

日軍長期找不到劉歆生,惱羞成怒,派兵守住劉家的大門,意圖將老劉軟禁在家裏。

1941年,71歲的劉歆生在車站路偉英裏兩層樓的商務房裏去世。

劉歆生去世後第3天,家中為其出殯發喪,但日軍依然堵住大門不讓出。無可奈何的劉家人隻得清晨從後門將靈柩抬出。靈柩經過唐家墩、姑嫂樹,後又用船運到柏泉劉家嘴西邊的山坡下葬,沿途有許多老百姓在路邊跪送劉歆生的靈柩。

曾經名動江湖的地產大王,最終又回到了兒時放鴨子的地方。

從15歲離家經商,彈指間,60年光陰過去。從小鴨童到大商人,從創業屢戰屢敗,到求職小心謹慎,再到地產開發的大起大落,劉歆生總是顯得從容不迫,處變不驚。

這裏有東方農民天生的堅韌,也有西方聖經倡導的寬容,更有楚風漢雨的深厚底蘊。他似乎天生就是屬於那個危機與契機並存的時代。隻要有一絲機遇,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抓住,正應了他那偉大老鄉的著名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