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猛病十五日,餘未嚐俄頃離,於是二人交情益密。時已季春,鳥啼花開,暖氣熏人。醫言亞猛病已有起色,午未兩刻可以就檻,吸取天氣,以蘇病軀。餘雖常見亞猛,未嚐一及馬克,而亞猛則時時向餘道馬克事,哀思自是亦漸殺矣。時以病故,未嚐寄書其家也。
一日天氣晴明,晚霞一片在濃樹之外,與蔚藍天相映發,神爽氣清,雖居巴黎輦轂之下,而所居隱於樹間,青葉翠陰,不類人境,隱隱聞馬車聲,若在空際。亞猛四顧歎曰: “吾當日即以此時識馬克耳。”餘未及答,亞猛忽顧餘曰:“吾與馬克軼事有足紀者,吾言之,君編而成帙,雖不足傳,亦足以明吾兩人夙心也。”餘曰:“君新愈氣促,且緩言之。”亞猛曰:“吾已夕餐,精神健足,可以從容為君言馬克事。”餘曰:“諾。”亞猛曰:“吾敘馬克事以年月出之。君文人,可為潤色則潤色之。”餘傾聽至終,或愕或歎,歸遂編次成書,不為增損,蓋紀實也。
(以下均亞猛語。——譯者)
亞猛曰:餘一日在巴黎,同友人家實瞠赴戲園,半出既終,餘起,旋因間行甬道間,有麗人過餘側,家君頷之。餘曰:“誰也?”家君言:“此馬克也。”餘曰:“二年未見,麵龐全易矣。”家君曰:“此女病,非壽相也。”言次,餘心動甚。因思二年前餘曾一值之,色授魂與,心遂怦怦然。時有友人善相術者,相餘骨法,蓋天生情種,見勾於美人,即纏綿不已。故餘每見馬克輒動,而友人鹹目笑之。餘第一次遇馬克於刳屬之市,見有通明玻璃車,坐一麗人,翩然下車,適一珠寶之肆,市人紛駭屬目,餘則木然弗動如癡人。然從玻璃窗中隱約望之,欲從而入,恐麗者見疑,因逡巡不敢即入。麗人著單縑衣,輕蓿若披雲霧,上覆肩衣,以金縷周其緣,雜花蒙焉。用意大利草織為冠,腕上寶釧缺口,絡以金鏈,光華射目。俄上車行。時肆中人目送之,餘乃就問麗人姓名。肆人曰:“此馬克格尼爾姑娘也。”餘不敢詳問居址而歸。餘自計閱婦人多矣,未嚐如是之美也。
間數日,餘同友人至倭伯夏江密克戲園觀試演,左廂之上,馬克在焉。冶麗之態,合座傾倒。馬克執遠鏡矚台下,見餘友,遙頷之。友將就之談,餘戲友何福能識馬克?友問餘識馬克乎?餘曰:“願欲識之爾。”友遂偕餘同行。餘患唐突,丐友先容,友曰:“勾欄中人,乃煩先容乎?”餘心頗弗適,然終弗敢往。友遺返曰:“馬克候爾矣。”餘問:“有他客乎?”曰:“無。”友乃行,餘從之。旋折十數武,忽出門外,餘驚曰:“馬克遲我,奈何轉向門外覓之?”友曰:“非也。馬克思蜜漬葡萄,餘將買諸市間。馬克無他嗜,唯嗜此耳。”葡萄既得,友告餘曰:“君勿欽禮馬克如侯爵夫人也。遇此輩人,可以恣吾談詼。”餘諾。甫至座外,已聞馬克笑聲。見餘微頷,亟問友人曰:“將葡萄來乎?”以纖指握葡萄,且啖且顧餘。餘色赬,不敢正視。馬克耳語隔座婦人,笑吃吃不可止。餘此時左右無所自容,馬克竟置餘無一語。餘友不欲餘見輕於馬克,乃謂曰:“爾見亞君訥訥若不出口乎?心豔麗質,噤而不呻,願馬克寬假之。”馬克曰:“君患獨行,以此為伴耳,豈複有心屬我。”餘即答曰:“我非真心,亦不挽人引導。”馬克曰:“此風月場中常態也。”餘自揣雛妓晤客時,恒為狎客揶揄,閱曆久,轉以此窘狎客,似報複焉者。顧餘樸訥不解謔浪,而一晌厚視馬克之心,至此亦複冰釋,乃起立辭馬克曰:“君以是遇我,向後不敢更複請見。”憤然遂出。甫攀門環,而廂中笑聲已大作。餘入座後,樂作戲舉,友亦踵至,謂餘曰:“君何戇也?彼以君為心病將發,引以為笑。此輩至猥賤,待之猶以香水沐小狗,馴則近之,驁則推之溝中,君何重視若輩,以尊禮婦人之意加之?彼又惡知君意也!”餘曰:“無傷,從今弗接之可也。自爾較初見心緒當略息。”友哂曰:“良然,吾甚望君他日勿被人言為馬克故破其產也。且馬克言論尖峭,微近輕薄,若但以青樓人視之,固亦胭脂隊長也。”是時樂聲大作,友亦無言。餘此時偷矚左廂,馬克倩影在燈光中,如接圖畫。餘轉覺憤怒馬克揶揄之心,逐漸為歡愛之心漸推漸遠。戲未闋,馬克同前來婦人已離廂,餘亦不覺自離其座。友問曰:“去乎?”疾顧左廂,馬克已行,乃笑謂餘曰:“君去,君去,吾視君此行當得意也。”餘出,適見馬克曆階而下,長裙拖石上,綽繚有聲,香風流溢;時有二人與之同行。餘退自暗陬,防為所窺。迨既出門,有小童侍焉。馬克呼曰:“告禦夫挽車至英吉利茶肆中迓我。”
更數分鍾,餘在街廊上望馬克。馬克臨窗而坐,左手拈花,以右手理花瓣。
餘即赴隔衢茶肆第一層樓上,開窗相望,適當馬克坐處。至一點鍾後,馬克始挾二男二女而去。餘即呼市上車尾其後。馬克車直至恩談街第九號,馬克下車入,餘四人自歸。
餘自計此時,直僥幸遇之,其歡悅當無盡。自是以來,或遇戲園中,或他處見之,馬克嫣然恒有笑容,餘則無時不心動。
一月之後,乃久不見馬克。餘造吾友家實瞠問馬克消息,家實瞠言馬克病肺逾月矣,今且殆。餘初聞,心怔忡不能自已,繼又喜病深客寡,必疲於酬應,乃每日至馬克家問閽者,審馬克病狀,迨馬克至巴克尼時始已。
馬克既去巴克尼,而餘懸念之心,亦遂漸消歇,故今日同家實瞠至戲園時,遂不認識也。是時馬克用青紗蒙麵,餘離合莫辨,若在二年以前,雖蒙十重步障,餘猶識之。今既晤麵,從萬念灰冷中陡然複熾,餘亦不自知其何心。然思想之心,斯須無已,奈何使馬克得聞之?言次,遂複歸戲園座,視馬克仍在西廂。餘熟視久之,比前容止較莊,然病後愁容,若不勝清怨。時已四月向盡,天氣漸暄,而馬克身上猶禦絨衣。餘頻目不已,馬克流波送盼,亦以遠鏡窺餘,匏犀微展,餘佯弗覺,蓋不敢勞其眷思也。時台中樂已大作,實則餘每來專為馬克,無心觀劇。劇之優劣,餘茫不之覺。時馬克在西廂上目注東廂。餘望東廂,則一中年婦人在焉,名配唐,蓋亦勾欄中人,改業為縫衣,餘固識之。配招餘,餘乃就之東廂。而配仍與馬克眉語。餘問配唐:“伊何人也?”曰:馬克耳。與吾比舍,
吾第七號,彼第九號,開窗適麵其妝樓。餘曰:“好女子也。”配曰:“若願見之乎?吾與爾就之。”餘不可。“然則招之來乎?”餘曰:“吾意不欲在此相見,擬君為先容。”配唐曰:“難,彼有勳爵保護之。”餘曰:“何謂也?”配唐因與餘言馬克在巴克尼時,為某公爵所愛,不欲令其更操舊業,故舊時貴遊子弟恒不敢至其家。餘曰:“馬克為是獨行歟?”曰:“然。”“然則馬克之歸誰送之?”曰:“仍獨行耳。”餘問配唐:“君亦獨行歟?”曰:“然。”“然則我送君。”配唐曰:“君友何人?”餘曰:“清俊少年,其情甚欲識君。”於是與配唐約劇第四出偕歸。餘方離座,配唐呼曰:“來,來,爾見對座公爵至乎?”餘觀西廂有七十餘老翁來就馬克,攜一革囊,實果滿中。馬克以囊遙示配唐,擬共食之,配唐不可。馬克乃回眸向老翁語。餘乃約家實瞠至配唐座次。甫及門,馬克與公爵同行,香風拂然,餘心誌瞀亂。
於是已過第四出,餘與家實瞠及配唐覓市車同至恩談街,周覽其肆陳設。餘談輒及馬克,並問公爵尚在乎?配唐曰:“馬克仍獨居。”家實瞠曰:“得毋苦寂乎?”配唐曰:“彼夜來恒苦不睡,往往招吾夜談。”餘疑之。配唐曰:“癆瘵之人,每夜輒爍肌膚,貼席為難也。”餘曰:“彼無歡昵之人乎?”配唐曰:“吾每至其家,常見某伯爵在焉。伯爵竭誠可其意,馬克處之淡然。然伯爵家素封,吾震其富,恒勸馬克親附之,馬克向壁唾曰: ‘蠢物奚可人意!’意譏伯爵。吾曰:‘縱是蠢物,我固可以多得錢,昵之何害?即如公爵年已侵耋,且其家恒告之以為狎汝無益,彼又惜費,於子無利。’屢誡仍不悟。雖然,公爵亦奇人,愛昵馬克,若撫孩稚,去時猶留綱紀偵伺門外,防其有客至也。”家實瞠以手撫琴,忽問餘曰:“傷哉馬克!餘每見其有戚容,殆為此乎?”配唐拊家實瞠之手曰:“緩之,隱約間似馬克呼我。”傾耳果然。配唐曰:“客休矣。”家實瞠曰:“為主人者固如是乎?”餘曰:“何謂也?”配唐曰:“吾將赴馬克家耳。”餘曰:“君去,吾與家實瞠俟子何如?”配唐不可。餘曰:“同行何如?”配唐尤不可。家實瞠曰:“我識馬克,姑一往探,計亦良得?”配唐曰:“亞君未嚐謀麵,奈何?”家實瞠曰:“我為引導。”配唐終不答。尋又聞馬克憑窗而呼,配唐亦臨窗應之。餘與家實瞠尾其後。配唐開軒,餘匿軒後。馬克曰:“我遲君十分鍾矣。”配唐曰:“何為?”馬克曰:“伯爵苦苦在此,沉鬱殺人,趣君來為我解穢。”配唐曰:“有二客在。”馬克曰:“胡不速之去!”配唐曰:“思欲見君。”馬克曰:“客何名?”配唐曰:“一家實瞠。”馬克曰:“識之。”“一亞猛著彭。”馬克曰:“未之識也。然客速來,得客較勝伯爵。”餘思馬克審吾麵而忘吾名,然寧使馬克念吾舊事而識之,不願但識吾麵也。家實瞠語配唐曰:“何如?馬克固悅我。”配唐曰:“不然,彼以君來速伯爵耳。然君見馬克當下之,弗使怒我進俗客。”餘且行且卻,以為此舉若係吾終身之事者,較第一次引見馬克時尤極惶惑。
甫至門,即聞琴聲,配唐叩門,琴應指歇。門辟,至廳事上,遂抵臥室。見一少年近爐而坐,燈燭燦然。馬克撫琴,意似不適,見配唐入,並呼餘及家實瞠同坐,且曰:“吾今日見爾悅甚。向在戲廂,何以不移坐就吾?”配唐曰:“防公爵至。”馬克曰:“誼為朋友,何害也?”配唐言次,即告馬克:“君許吾引進亞猛乎?”馬克曰:“向已許君挾二友矣。”餘近馬克,囁嚅言曰:“故已見君。”馬克遲疑。餘曰:“向在魯伯懈剛密克戲園中,君居西廂,某友引餘見君,爾時餘顓預之狀,適為君哂,今夕見君,幸不以舊事介介也。”馬克悟,因笑曰:“非君唐突,吾自輕薄可恨。今故態已略更,幸君子恕之。”言次,舉皓腕,餘即而親之(此西俗男女相見之禮也。——譯者)。馬克曰:“甚哉,吾每見生客,輒用狎侮,使人難堪。醫言吾病在筋,或不謬也。”餘即曰:“君病近良已矣。”馬克曰:“此追言前二年事也。”餘曰:“記之。”馬克曰:“誰語君者?”餘曰:“人盡知之。餘審君病,常密訪諸閽者。”馬克曰:“何不留刺?”餘曰:“否。”馬克曰:“吾病時聞閽者言,時有一少年時時問餘病者,即君也耶?”餘曰:“然。”馬克曰:“嗟乎!”旋回眸視伯爵曰:“是君所能乎?”伯爵曰:“吾識君剛二月耳。”馬克曰:“彼識吾僅五分鍾,而鍾情若此,吾所以鄙汝之戇也。”伯爵語窒。餘此時甚為伯爵慚。因思伯爵之情未必遜我,此時群客在座,恐其難堪,餘因亂以他語曰:“門外聞君琴甚美,請續前操,以聆雅音。”馬克曰:“客坐,吾琴技家實瞠知之,此唯伯爵相對,方可略奏吾技。君貴客,得毋汙耳乎?”伯爵強笑曰:“君乃以絕技餉我歟?”馬克曰:“唯其劣也,留以款君。”伯爵無言,以目止之。馬克乃語配唐曰:“吾向囑君了吾事,今了未?”配唐曰:“了矣。”馬克曰:“尚有餘緒,今且下榻於此。”餘曰:“吾兩人在此,恐誤君事。吾幸見君,可以銷前隙矣,請退。”馬克曰:“此不為君語也,吾甚欲君久坐。”伯爵出金表於懷中,曰:“此時赴會所尚未晚。”馬克無言。伯爵乃執馬克手辭。馬克曰:“君何遽端行?”伯爵曰:“遲恐見厭於君。”馬克曰:“厭固在心,非今日之厭重於昨日。此後當以何時更至?”伯爵曰:“君許我何日至?”馬克仍曰:“再圖後會。”意愈落寞。伯爵臨去,以目視配唐。配唐皺眉聳肩,似告之以力不能贍者。馬克呼燈送伯爵行,曰:“去矣,吾心肺皆舒矣。”配唐曰:“伯爵視君厚,君視幾上鍾猶彼所贈,價不值幾千佛郎乎?”配唐以手拊鍾,弄其機關,似甚嗜者。馬克曰:“以彼之物,當彼之蠢,時貢醜態於吾前,兩較焉,吾寬假之者,所值不僅千金也。”餘曰:“伯爵甚念君乎?”馬克曰:“彼顛倒之詞,吾若傾聽之,旰食尚不遑也。”於是馬克且語且撫琴,顧餘曰:“吾渴思漿,君諸人得毋饑乎?”配唐曰:“吾思雞耳。”家實瞠起於座,請出飲市樓。馬克曰:“無爾,吾遣人以饌來,就飲於此。”
餘觀馬克清瘦,若不勝衣,然娉娉有出塵之致。且思伯爵身為勳戚,廣有金資,又亭亭美少年,下氣於馬克,馬克視之若路人焉,其人之貴,雖當日有憾於我,今亦可以已矣。此女高操淩雲,不汙塵穢。凡人之親馬克,及馬克之加禮於人,均不為知交,意者須有精顓敦摯之人,始足以匹之。馬克接人,恒傲蝟落落,不甚為禮,餘固知馬克之貞,非可以鄙陋幹也。餘自是精神專注馬克身上,因心及腦,由腦返心,轆韓上下,均以馬克之行事為人往來計較。正在神思飛越之際,馬克忽又問餘曰:“問閽者於門外,常以吾病為焦灼者,即是君耶?”餘未及答,馬克曰:“此人間至情,吾不知所謝。”餘曰:“君許我時時存問則得矣。”馬克曰:“自五點至六點,自十一點至十二點,君可以此時來無礙也。”馬克乃語家實瞠曰:“為我彈暗威打賞啞拉坪卡一操(猶華言款佳客意。——譯者)。”家實瞠曰:“何由動此操?”馬克曰:“一寫吾心之悅客,一則吾一人之技不能及此段,煩為我奏之。”家實瞠曰:“君模糊處在第幾段?”馬克曰:“第二段甚模糊也。”家實瞠至琴所,翻譜置琴次,馬克遂同坐按譜而彈。至第四段,譜中雲“海咪海朵海發唑海(即華音之工尺上四合聲也。——譯者)”八字,馬克曰:“吾所不能者即此字,請更按之。”家實瞠彈已,馬克乃複按譜而彈,粗能成聲,而一兩字間輒錯綜不複入調,因語家實瞠曰:“每夜輒至二點餘,誓不成聲不睡,而卒莫能葉。彼伯爵一揮手間,應弦赴節,吾益惡其鄙陋而懷此絕技也。”言已更按,終不成聲,嗔極,頓足而起。配唐曰:“我固謂君戕賊其身,一琴之細,何怒為?吾饑矣。”馬克仍就琴床度小謳,家實瞠漫聲和之。餘告馬克曰:“歌詞鄙,且勿度。”馬克曰:“君高潔,誠惡此乎?”乃以手握餘,餘曰:“我為君潔,故願勿度,非我自為也。”馬克嗤然,似不以潔自許者。
時饌仍未至,四人起行廳事間。配唐與家實瞠轉入餐房,見格上以細瓷範金為小牧童籠鳥坐牛背上,製甚精巧。配唐呼曰:“此物我何未見?”馬克曰:“此易得,君悅即以贈君。”於時配唐納瓷童子於懷中,同餘至更衣所,見壁上張二圖,配唐指其一曰:“此亦一伯爵所贈,君識其人乎?”更示其一,“則又一伯爵之公子某所貽者,公子昵馬克,幾破其家,今決馬克矣。”餘曰:“馬克悅公子乎?”曰:“公子遠行時,馬克尚在戲園中,至上車時,微微雪涕而已。”時饌已設,侍者速餘入餐房,見馬克依牆而立,家實瞠執手與語,語細不可聞。馬克意似慍,遂縮手登席。馬克麾從者下關,客來勿為通。時交一點鍾矣。馬克豪飲縱恣,在常人餘固樂之,而在馬克餘心怪其不類。微窺其意,似以此蕩滌愁緒。迨用香檳至數鍾以外,以手按胸上微嗽,旋持素巾抹之見血,馬克遂退就更衣處。配唐及其侍者鹹曰:“此常有之事,不足深怪。”
餘心駭極,疾趨視之,見房中深黑,燭光熒熒,馬克就長凳而臥,左手拊胸,右手撒他凳上。案上陳杯水,水麵紅紋縈帶,絲絲均血縷。二目若瞑,櫻口微張,肺氣鬱勃,借呼吸以宣泄之。餘坐其旁,問馬克憊乎?馬克視餘,意似喜,然見餘愁鬱,轉以餘為病。餘曰:“非病也,為馬克耳。”先時馬克肺氣直突,嗽極淚泄,至此始以巾拭之。餘聲顫甚,問馬克曰:“馬克弗醫殆死耳,恨我不為馬克親屬,無令馬克轟飲始可。”馬克曰:“纖小之病,願亞猛勿為吾憂。若獨不觀同席二人乎?彼知吾病不為累,故亦不來問也。”言已,即起臨鏡,吒曰:“吾失容至此乎!”左手掠其髻,更以右手整裙,遂邀餘至席上,餘兀坐不能起。